周末悦读丨冯连伟:娘的苦心

在临沂客户端 2019-07-05 阅读次数: 8925

娘88岁的时候告别了她的亲人,永远地离开了人世间。

有娘的孩子是个宝,无娘的孩子是根草。三年的时间过去了,送走了一个个让我感觉有风有雨无太阳的日子。

绝大多数走向生命终点的人是有留下的遗言的,而我的娘却没有任何遗言。因为娘二次脑梗到去世接近一年的时间,娘一直不能说话,她一定是有很多很多的话想对她的亲人说的,她只能努力地用自己的眼睛表达她的内心。

娘没有在离开这个世界前专门给她的亲人们嘱咐什么,她的心里一定是有的,但病魔无情,我现在常在耳边响起娘说过的话,有的是我童年无忧的年代,有的是我在娘的眼里已经成了村里的“名人”的年代,有的是我在她的晚年陪她度过闲暇时光的年代……

老宅里现在还是娘活着时的样子,茶几上还摆放着她生前每天吃药的药盒,待客的茶壶茶碗;娘的床前摆放着她的鞋袜;锅屋里的煤气灶和炒菜做饭的柴米油盐都还有条不紊地各就各位。

累了,烦了,感觉前行的路上走得太累心里太烦,我就想给娘倾诉一番,男儿有泪不轻弹,可儿子在娘的跟前可以放声地大哭,哭完了,心里就轻松了。

现在从城里往回走的路上,心情依然非常激动。

我有时会想起清朝诗人蒋士铨写的《岁暮到家》那首诗:

爱子心无尽,归家喜及辰。

寒衣针线密,家信墨痕新。

见面怜清瘦,呼儿问苦辛。

低徊愧人子,不敢叹风尘。

蒋先生写这首诗的时候,他还是幸福的,他岁暮到家还有娘心疼他的清瘦,问起他人生路上的苦辛。

而我,娘活着的时候,我也是非常非常幸福的。天下的爷娘疼小儿,我是娘心中的宝贝疙瘩,娘对我的疼爱无以言表,可娘没了,谁还能听听我的心里话呢?

去年春节期间,大年初二的早上我们仍然按农村传统的习俗去大姐家,去的目的就是让已出嫁的大姐回娘家,娘虽然没了,娘家的兄弟还是要去叫姐姐的。

娘活着的时候,大年初二的这天早上给我们做过黄瓤地瓜糊豆,给我们包过白菜猪肉水饺,给我们专门在火炉子上烤过馍馍。娘没了,我们再也没有人给我们做饭了,再也享受不到娘活着时那种饭来张口的幸福时光了。

我总忘不了娘活着时那千叮万嘱的话:“酒不是饭,喝多了伤身子,到你姐家少喝啊!”娘这几句话会说很多遍,一直到我上了车关上了车门了,娘还是不放心,还会再敲敲车门,我摇下玻璃她还会再嘱咐一遍:“你也不是小年纪了,别跟那些小的一样喝啊!”

记得有一年在大姐家和几个外甥女婿喝酒时,经不住他们兄弟四个的轮番敬酒,喝得我昏昏然不知所以然,把老娘千叮万嘱的话丢到了爪哇国去了,吐酒吐得一塌糊涂,被扶到床上睡了。娘在家里那个着急啊,一遍又一遍的电话,一向在娘跟前大话都不敢说一声的大姐只能含含糊糊地告诉娘还没吃完饭呢,娘在电话的另一端跺着脚喊:“大过年的,肚子里也不缺,吃什么饭好几个小时,准是小三喝酒喝多了,我说的话都成了耳旁风了。”

知子莫若娘啊。那天一直到天黑我才和媳妇回到家里,娘是又气的慌又心疼的很,边骂大姐没有掌控好局面让几个“坏东西”把她的儿子灌醉了,边去熬绿豆汤给我解酒喝。

平时每天和我通电话的时候,娘总是能通过我给他通话时的声音高低和欢快程度准确判断我的生活状态。如果判断我工作很顺利生活很快乐,放下电话她也就忙自己的事了;如果判断我心中遇到了难事困难的烦恼的事而我又没直接给她说,放下电话她就开始忙了。她的手机上有按照1、2、3、4、5这些阿拉伯数字代表的我的哥姐的电话,她会逐个打电话询问他们最近和我联系了没有,是否了解我的状况,直到认为落实清楚了才罢休。

咱爸咱妈

李娜 - 青藏高原

电视剧《咱爸咱妈》让我印象深刻:“等我长大后,山里孩子往外走,想儿时一封家书千里写叮嘱,盼儿归一袋闷烟满天数星斗。都说养儿能防老,可儿山高水远他乡留;都说养儿能防老,可你再苦再累不张口……”

爹去世的时候,娘只有63岁。

爹是在食道癌手术后8个月去世的。从爹出院到去世,在这200多天的时间里,昼夜照顾爹的就是娘啊,我和大哥都在城里工作,两个姐姐和二哥都还有自己的地要种,我们都是隔三差五地回家看看,娘还要亲自做饭给我们吃,都说“百日床前无孝子”,都知道侍候病人的辛苦,而娘当时也是60多岁的老人,是她在替我们当儿女应尽的义务啊。

我常常后悔和自责,我算不上什么孝子。记得父亲去世后,给父亲送完殡的第二天,娘把我们兄弟和我们的媳妇都叫到跟前,娘说:“你爹走了,按我们的风俗你们要守七,一直到上了五七坟,你们都还要上班,有我在家里,你们就走吧,到上五七坟的时候回来上坟就行了。将来我死了,你们也不用回来守七,到时给我亮着灯就行了,老人们说人死了上五七坟之前人的魂还留在家里,我一个人害怕,亮着灯我就不怕了。”

爹去世20多年后,娘没能成为我们祝福的百岁老人。给娘送完殡后,我们把老宅的灯从室内到院外全部都开着。

我们都去上班了,只有老娘的孤魂坚守在老宅里。一直到上五七坟之前,我都是利用周末的时间回去给娘 “守七”。我把车依然停在老宅门前,可大门前再也看不到那坐在马扎上盼儿归的娘了,再也听不到那嘘寒问暖的娘的声音了;再也没有让我牵着手一起走进屋的娘了;再也没有问我一声想吃什么饭的娘了。

堂屋的地上还堆满了麦瓤。那是给娘安葬期间铺在地上的,用于给娘守孝的儿女们在铺着麦瓤的地上坐一坐。堂屋的正面墙上摆放着娘的遗像,遗像是用的娘过80周岁生日时的照片,娘是那么慈祥。娘过80岁生日的那天,全家人几十口都围聚在娘的周围,娘是那么快乐,全家人如同过节一样热闹,可那已经是无可复制的旧时光了,如今娘再也不会说话了,我孤孤单单地面对着遗像上的娘失声痛哭。

娘晚年时都是独自生活在老宅里。我和媳妇每到周末都回老宅陪伴娘,吃完饭主要是陪娘聊天,听娘讲村里发生的新鲜事,听娘讲她当村干部当接生员发生的让她刻骨铭心的事,听娘讲她嫁到冯家七十年的风风雨雨酸甜苦辣。娘总有说不完的话,有一次,晚上十点多钟了,我对娘说:“娘,咱睡觉吧。”谈兴正浓的娘有些失望,又不甘心地问我:“你困啦?”我感觉娘还想继续啦呱,我赶快说:“不困,不困。”可娘还是疼儿啊,娘又说了几句就站起来让我去睡觉了。

现在想起来,我的肠子都悔青了。娘二次脑梗后,就不能说话了,我每次到病房,站在娘的病床前,无论我说什么,她都无法再吐出一个字给我互动了。我后来多次想对我身边的人说:“有爹娘的时候,好好珍惜,多陪他们说说话;早晚有一天,他们会离开我们的,到他们不在人世的时候,再想给他们说说话只是一种难以实现的愿望啦。”

有娘的日子是幸福和快乐的,当儿女的时时刻刻都莫忘为娘的对儿女的那份苦心。“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惟孝顺父母,可以解忧。”

“白头老母遮门啼,挽断衫袖留不止。”只要能挤出时间,加快脚下的步伐,来到慈母的身边,多陪陪她吧,听一听娘的那些唠叨,因为那些唠叨里藏着娘的苦心,而那些苦心终有一天会随着光阴刻在你的心坎上、印到你的骨髓里。

(写于2019年7月2日)

作者简介:

冯连伟,山东临沂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自然资源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山东自然资源作家协会副秘书长、临沂市作家协会副主席。省、市级报刊专栏作家。有作品选入各年度散文选本,曾获山东作协颁发的《时代文学》年度散文奖、《齐鲁作品年展》最佳作品奖、全国散文大赛等若干奖项;著有《静水深流》、《真水无香》、《似水流年》、《掬水留香》等散文集。

( 编辑: 高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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