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雀·散文丨野草的初心

在临沂客户端 2020-01-03 阅读次数: 5283



我的家乡位于沂蒙大地的一个县城——郯城,古称郯国。处于山东省最南部,虽和江苏唇齿相碰,但从地理位置上讲依旧算是北方。

家乡以银杏、板栗、杞柳闻名,但从小到大,给我印象最深的植物就是野草,在北方大地上,地上自然生长的植物,除了树,基本可以被称为野草。

野草于孩子们而言是最好的玩伴,孩子们在草丛间飞奔、藏猫猫,野草也是最好的玩具,野草的种子或是果实,甚至是叶茎,让缺衣少食的童年变得精彩纷呈、趣味丛生;野草于母亲们而言,是猪马牛羊兔和鸡鸭鹅的大餐,是柴火,是袅袅的炊烟;野草于老人们而言,是日历,草青草黄,草荣草枯,是四季在轮转“变脸”。

春天的野草是一位羞怯的少年。一直以为北方的“春节”有些名不符实,即使过了正月十五,还偶有雪花不识时务地造访。“草色遥看近却无”,裹着棉衣,站在田野之上,寒风凛冽,许是野草也怕冷,即使化了冻的河流叮咚为它助威,密密麻麻的“针尖绿”依旧小心翼翼、探头探脑,拨动着人们心中对春天的渴望。看到了嫩黄的野草,身上的寒气消了大半,焦虑变成了欣喜,内心变得不再慌张,充满了春意盎然的期望。时间到了惊蛰的节气,闪电挥舞着红色的丝带,由远及近,草木急切地想嫁给春天。“草色沐新雨,绿润如得意。”天空中锣鼓齐鸣,春雷吹响了野草出操的集结号,“刷刷”的雨滴声在给这些“士兵们”点到,每一颗雨滴落下的地方,就会昂首挺立起一棵棵青涩的野草。春天是踏青的季节,五颜六色的草花星星点点,宛若繁星,缀点着大地这块巨大的床单。喜欢四处野游的宋代文人释文珦,在出游的过程中,见到最多的就是野草,所以写出了“心爱无名草,闲花取次开”的诗句。野花的芬芳,丝毫不逊于梨白梅红,微风吹过,这些看起来有些娇弱的野草,欢快地挥舞着手中的“烛光”,俏皮可爱,而又楚楚动人。脚步在草毯上来回穿梭,欢笑响彻在草地的上空。春天的音符落在一群群麻雀的翅膀之上,麻雀端坐于电线上,开始煞有介事地弹奏“古筝”。野草应和翩翩起舞,交相辉映。

夏季是野草的“春节”,春姑娘给了野草两分绿色,她就在夏天开了一个青春的大染坊。北方的夏季,雨也不再是“奢侈品”,夏索性做个爽快人,不时变戏法似地拿出珍藏三季的琼浆玉液,款待野草。西装革履的燕子是一位美发师,挥舞着剪刀,在田野上贴着地面超低空飞行,更像是一位园艺师在修剪野草长得参差不齐的头发或是胡须,这是出席盛宴必备的礼仪;燕子还身兼斟酒的职责,许是身兼多职,太过忙碌,经常把一盆盆、一桶桶的“酒”直接兜头浇下,没有草嗔怪燕子的粗鲁,本来这就是一场狂野的“Party”,雨醇香如酒,酒瓢泼似雨,酒壮纤草胆,野草不再小心翼翼,在地里胆怯,忽拉拉,蓬勃生长起来。空气里弥漫着草的清香。雨季的野草肆意张扬,七月的田野芳草萋萋。草类众多,很多草连一些年长的老人都叫不上它们的名字。当地人给草起的名字远比草的学名更加贴切有趣,就仿佛孩子的乳名和学名一样。学名龙葵的野草,因为其结出的果实酸甜可口,当地人叫它“酸溜子”;牛筋草,根系发达、贴地生长,因为不易连根拔出,干脆给它起了一个“千斤坠”的名字;葎草因其叶茎上有密密麻麻的纤细的倒钩,人从它身边走过,一旦碰到它,皮肤和衣服就容易被划伤弄破,“拉拉秧”的名字应运而生……最肥沃的土地都给了庄稼,但野草的生命力无比顽强,只要有土的地方,都是她展示蔓妙身姿的舞台。旋复花花色金黄,和向日葵长相神似;小飞蓬,层层叠叠,类如高塔,恰如迷你版的水杉,高可达二三米。在小麦地里,总是会发现大麦的身迹,如果把麦粒比作眼睛,麦芒就是她的长睫毛。透过大麦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不难发现,田垅和荒地,芳草林立,小到房前屋后旮旯缝隙,甚至裂开的水泥地面、墙头、瓦砾间长出野草,也算不上稀奇。野草的世界到处都是奇迹,因为传奇每天都在发生,所以野草的世界没有奇迹。

物以稀为贵,野草虽多如牛毛,但野草浑身都是宝,没有人敢小瞧她的价值。很多的野草本身就是“野菜”。在上世纪困难时期,类如苦菜、荠菜、萋萋菜的野菜都是“救命菜”。现在人们富裕了,这些野菜洛阳纸贵,成了城里人追捧的“养生菜”。多数的野菜要在春季“尝鲜”,老了就有了一些苦涩味。学名小蓟的萋萋菜采来用石臼捣碎,防止叶尖扎嘴,拌上肉馅,做成包子或饺子,令人口齿生津;苦菜和灰灰菜做出的“渣豆腐”,则是一道营养丰富、老少皆宜的美味;蒲公英和马齿苋在夏天的餐桌上大显身手,用它们做成的凉拌草,口感凉脆,让人欲罢不能;河岸边生长的茅草,它的根则是孩子们最爱的“水果”,茅草根洁白细长,状如甘蔗,咀嚼起来,甜美多汁,回味无穷。许多的野草本身就是中药,气味馨香的艾草,不仅可以驱蚊,全草皆可入药;花开如云的蛇床子,叶如菠菜的车前草,花似桃红的益母草都是著名的中草药。儿时,我最喜欢的一种草叫香草,叶香如兰,被蚊虫叮了,采一片香草叶,揉碎了搽在红肿处,冰如秋露,痒痛立除。还有一种叫河瓢的拖秧植物,结出的青色类如辣椒的果实,不仅是孩子们的美味,河瓢茎和果实冒出的白色沾稠汁液还对治疗瘊子有奇效。苘麻可以制作绳索,本地的琅琊草编织成的鞋子、帽子和筐子,畅销海内外。野草不仅是人类的宝贝,许多的野草,还有它们结出的种子或是浆果,更是飞禽走兽的珍馐美味。小时候最开心的事情之一,就是和大人一起去地里割草。大人们在草地里割草,身体一起一伏,如同在碧波中“扎猛子”。孩子们在草丛里来回疯跑,追野兔、扑蚂蚱,一定是有人挠到了草的痒处,草开始大笑起来,草地现出了一个巨大的“酒窝”,一圈圈向外荡漾,碧草的浪花飞溅到天空之上,变成了一朵朵白云,在天空中飘荡。一捆捆的野草从背上,驮到家里,变成了鸡马牛羊等家禽家畜的大餐。

秋天萧条的背景是簌簌落下的树叶,和野草无关。毫不夸张地说,立秋之后,寒露之前,除了极少数野草被突袭的寒风冻黄了胳膊和脸,沂蒙大地多数的野草,仍旧草色葱茏、绿意盎然,甚至还有一些充满“童心”的野草在次第绽放着姹紫嫣红的花朵。不用伤感,秋季也是野草收获的季节,青色的酸溜子开始红得发紫,野龙眼在阳光下打着灯笼,数不清的种子、果实就是野草们结出的“玉米”、“水稻”、“高粱”。微型狼牙棒一样的苍耳,是捉弄伙伴们的武器,狗尾巴草仿佛一群一齐把头扎进地里寻找骨头的狗儿,尾巴翘在外面随风招摇。天高云淡,野草和秋天白云辉映,大雁在空中“嘎嘎”鸣叫,蚂蚁最了解野草的心事,或许野草在回忆春天?

立冬以后,多数的野草开始长出黄色或银色的须眉,草落归根,冬天的土地是最温暖的,野草的种子裹着软黄的野草,在土里“冬眠”,孕育着春天。疾风劲草,凛冽的寒风中,许多树都在簌簌发抖,但像牛筋草、蒲公英等一些野草,对暴戾的狂风却不以为然。马唐草仍不愿和冬天说再见,酢浆草在风中抖动着黄色的花朵,叶片圆圆的繁缕还在蓬勃生长,甚至开出了白色的米粒般的小花儿,让冷硬的、表情有些严肃的大地的唇角露出了一丝笑颜。即使到了小寒、大寒,北风呼啸、大雪纷飞,雪花给大地镶嵌上了一枚枚钻戒,仍有碧绿如洗的野草,把房前屋后妆点,让人感慨惊叹!

野草在冬天也是主角,夏秋晒干储存起来的野草,是乡村人的柴火,燃烧的野草,凤凰涅槃,烹制出最温馨的饭菜,一缕缕炊烟,就是野草在舞蹈,宛若水墨丹青的素描,让一个个村庄充满了烟火的光华和诗情画意。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沃土滋育一片野草。因为向往阳光,所以把根扎向土地的最深处,这就是野草的初心。芸芸众生,每一棵草就是一

个生命,就是一种生命的姿态,它们多数没有名字,但它们拥有“野草”这个共同的名字,就足够了!

作者:清山

( 编辑: 在临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