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河丨梓河至王庄河 流域一带“燎清钱”风俗考略

临报融媒 2024-04-22 阅读次数: 11054

沂水县高庄镇驻地西侧,隔着梓河有一道参差嵯峨的山梁子,从南端的草崮山头延伸至北边的砚台顶子山的这一段,被下薛村63岁的密大哥称为“七顶莲花桥”,山上有老母奶奶庙——即泰山老母碧霞元君的行宫,香火很旺,善男信女不绝于途。

七顶莲花桥东麓是沂水地界,翻过山去就是蒙阴。高山大川经常是行政区划分界、国界甚至不同大洲划分的天然界限,这些自然地理屏障为人们的交往交流带来一定不便,但在时间不舍昼夜地流淌造就的历史长河中,其蕴泽浸染的潜移默化之功,让山南水北的人文慢慢融会贯通,在当地逐渐形成一些独特的风俗习惯,成为“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这一谚语的鲜活例证,高庄镇、夏蔚镇一些村庄“燎清钱”的风俗,便很具有代表性。

密大嫂的父母十分坚持传统,耳濡目染之下,密大嫂对一些讲究也耳熟能详。尽管正月初二是闺女回娘家的日子,但这天比不上清明节这天重要。密大嫂说,清明节这天,除了有到娘家看望父母,见见娘家兄弟、侄子们的热闹劲,还有着给去世父母“燎清钱”的隆重。

很多地方,闺女给去世父母上坟的机会极少,除了父母刚过世后的头三年“祭日坟”、逢整十年的“十全坟”外,其他时候闺女是不能到墓地的。但在七顶莲花桥一段梓河两岸、大体由高庄村到黄石板村这一狭长地界附近村庄的女人们,却有年年清明节为父母上坟添土的“特权”,一般由兄弟哥、娘家侄领着,以示重视。

又因为平常日子不上坟,所以闺女孝敬的“燎清钱”比较贵重,密大嫂的母亲就说过,相传闺女的一个清钱就顶儿子发送的三个纸钱花。

《红楼梦》第十八回“皇恩重元妃省父母 天伦乐宝玉呈才藻”中,贾妃元春按例行赏的礼物清单上,就有“表礼二十四端,清钱五百串,是赏与贾母王夫人及各姊妹房中奶娘众丫鬟的。”皇家赏赐的东西,肯定非珍即贵。据资料介绍,如果一串钱内全都是质量好的制钱,即“清一色”的制钱,就叫作“清钱”。作为钱币来讲,清钱与“青钱”同义,而“以红铜五成、白铅四成一分半、黑铅六分半、锡二分四者配铸者,谓之青钱。”

“青钱”同时比喻有才学的人。所以,你说清钱的质量能孬了么?这也算是从故纸堆里为“女儿一个清钱与儿子三个纸钱等值”找到了“例证”吧。

对“燎清钱”这个风俗,出嫁的闺女们无不重视,上午八九点时分,东南向的山坡上,络绎不绝行走的就是女人们提溜着大包小包的身影。或踟蹰独行,姐妹们多的前呼后拥。据说有位出嫁到蒙阴县坦埠镇的小脚女人,八十多岁了还挎着笎子步行回娘家燎清钱!其实一些女人也觉得这是个离过世父母最近的机会,除了添土上坟供养纸钱以示孝敬外,还能蹲在坟前唠唠叨叨半天,向父母之灵倾吐相思之苦,甚至趴在坟堆上痛哭一场,用泪水浇灌不舍之情。此时娘家侄只顾焚香奠菜,兄弟哥也不怎么干预,由女客们畅快淋漓地发泄一下,也起到了心灵减压的作用。

一位独自前来的大姐比较讲究,拿笎子挎来五样菜:一方汆水的带皮五花肉、两碗“炸货”,看形状一碗是炸鸡块、一碗是“汹肉”,一碗五个鸡蛋,更有一碗鸡蛋浆裹皮的现炸黄鲫子鱼!几十年前在这个时节要吃上这个鱼可不易,非得等到麦黄开镰不可,而且买来就是烂糟糟破膛掉头的,哪里有现如今这般完整,这也算是最时鲜的供品了。

一位女子为亲人坟前捧来几束鲜花,荒草萋萋的环境中营造出温馨细腻的儿女情怀。既是借着花色花香追思怀远、祭奠另一个世界的父母英灵,也迎合了“文明祭祀”的提倡、保护了环境,真是孝心满满、善心盈盈,值得提倡。

笔者走访到的沂水地界内的“燎清钱”风俗,大体流行在梓河到王庄河之间区域,且由西向东越来越不讲究,到了摩天岭西的“上位”一带,几乎就没听说过有此风俗了。

流行此俗的村庄成片聚集、零星分布,成跳跃、断续的“插花地”之势,即便同村人家都有“一家门口一家天”的情况。密大哥为了添土上坟、清明节陪妹妹“燎清钱”而专门从北京赶回来;一位在青岛随儿女居住二十多年的大嫂,也不到九点就赶回娘家添土上坟。

但小朱家庄八十多岁的朱大爷对此风俗说:“有的庄兴、有的庄不兴。”并且,他的闺女“就不兴”。笔者在桑树峪、漆木峪村采访时,许多人对此闻所未闻,即便是王家庄子农村大集上的一个小卖部,店主也仅仅是听顾客说起这件事,他的印象里也是“有的弄、有的不弄,随自己的便。”娘家是上马都峪村的王大姐嫁到了革命老区的王庄村,她说“燎清钱”这个风俗“哪里都有”,但附近坟地林场却没几份。

对于如何看待重男轻女的旧社会里会产生“燎清钱”这种风俗?回峰涧村一位大哥说:“现在人口少,闺女、儿子都一样了。”从表面看来,旧社会里,祭祀祖宗、延续香火,是男人当仁不让的权利,因此墓碑上往往刻有“承嗣男”“奉祀男”一说,女人则很少参与并被提及。而高庄、夏蔚一带“燎清钱”的习俗是当地妇女在宗法礼教中为数不多的一项权利,深层次的原因或许是因为有的人家承嗣人匮乏,而为了不至于“断香火”,便以女人权代,这或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而有娘家兄弟的女人,也享有这项权利,就显示出一种男女平等的“共济”“普世”之价值来。

在时下儿女都一样的大背景下,“燎清钱”的风俗或许会越来越普遍,也就不会让他村之人在听闻到这个奇怪的习俗后“惊诧莫名”了。

文/闫方勇

( 编辑: 高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