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河寻迹 | 炉中生造化 锤下定乾坤

在临沂客户端 2020-06-09 阅读次数: 16687

如此磅礴、豪迈口气的对联,是过年时一些铁匠最喜欢贴在风箱上的两句话。尽管一些铁匠师傅自嘲干的是“下九流”的活计,但在他们祖师爷太上老君那里,打铁这一行可是“道可道非常道”的神圣职业……

铁匠是怎样成为一个行当的?

据说太上老君有三大弟子:窑匠、铁匠、道士。道士也讲究修炼、“入世”修行,和窑匠、铁匠的抟土为器、冶铁为具的“修炼”有异曲同工之妙。铁匠刚开始干的时候并没有另立门户,而是靠着师兄的窑火打铁的,后来是怎样另起炉灶成为一个行当的呢?

沂水三十里集上一位铁匠师傅说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太上老君和木匠的祖师爷鲁班争论起谁的行当先有的。鲁班说,你说你打铁的早,那么你的风箱是谁做的?太上老君反唇相讥:你说你们木匠早,那你们的锛凿斧锯是谁做的?争论的结果正如是“先有蛋还是先有鸡”一样,无从定论。虽然没有论出个长短来,可老君把这个事情记在心里,想着怎么样也要为弟子挣个名分,好有一席之地赚钱吃饭。

后来皇帝邀请能工巧匠们修缮一下金銮殿,太上老君也领着徒弟们来了。借着金銮殿工地,铲了些土做了个简易的打铁炉,打造一应工具。待到金銮殿修好论功行赏之际,老君向皇帝启奏,诉告辛苦,无非是想帮助徒弟们要点功名,可是在旧社会手艺人都是三教九流者,被世人瞧不起。皇帝沉吟半响也没法封赏个一官半职的,但也不能抹老君的脸,便随口应到:你们支炉营造,金銮殿上尚且有你们修炉灶的三锨土,今后你徒弟到什么地方支炉子都行,哪里的地皮也有你们随便取用三锨土的权利,地方一概不得干涉!凭皇帝赏赐,铁匠到哪里都可以随地起炉,虽然地位卑贱,但因沾了金口玉言的光彩,这一行也成为下九流的老大,和尚、道士、姑子、叫街的(一种乞讨形式)都要尊铁匠为老大哥。

有位马师傅说,二十几年前一位老道士到集市上来,见面就喊他“老大哥辛苦”,“见面问辛苦便知老江湖”,他一听就知道是个走四方的云游道士来他这里“拜码头”,从太上老君那里说也算是同门师兄,便和善地搭话:你饿了吧?饿了这里有饭;你渴了吗?害渴这里有水;要不到钱我这里有。然后拿出一元钱给老道士,老道士死活不要,让他来饮食倒是爽快地答应了。

马师傅说,自己刚出来自立门户时,一次集市上来了一老一少两个“打莲花落子”的,堵在他的摊子前面又说又唱,闹哄了一天,下了集后他赶忙跑到姚店子镇的师傅那里,将此遭遇一说,师傅一听便明白了什么道理,便教他再见这两个人该如何如何。待到下一个集上,这两个人果然又来了,马师傅立马招呼饭茶伺候,那两人一听收起架势再也没来;还有一次一个小和尚到他摊子前化缘,他故意板着脸拷问道:从哪来?师傅是哪里的?在哪里挂单?规矩懂吧……把个小和尚问得丈二金刚,最后讪讪地走了。

沂水许家湖镇集上打铁的一对父子姓牛,2013年父亲70整,光赶许家湖集就40多年了,牛师傅讲,铁匠有“同行不搭话”的行规,各人推个人的车子去摆摊子,各干各的活,在下乡的时候碰巧都到了一个村子,那么离家近的就要让着远来的,再另寻去处。“打莲花落子”的不能问铁匠要钱,因为“打莲花落子”要用板子打出落子来,而打铁的声音同样成腔成调,也富于韵味,在这一点上这两个行当似乎是相通的。据说“打莲花落子”的师傅曾经被铁匠因此而“治了一伙子”,前者就立下了行规:不能向铁匠要钱。

打铁的活少了,铁匠也越来越少了

如今随着农业机械化、农村城镇化的发展,铁匠已经越来越少了,直接原因是年轻人没有一个愿意干这个“埋汰”行当的,坚持下来的一般就是父子或兄弟组合,也有夫妻搭档的,从前甚至有三人合伙打铁:一个拉风箱,一个打响锤或者叫领锤子的,一个打下锤的。东北打铁匠三个人时,一般拉火(拉风箱)的是师傅,而两个人的,打领锤子的是师傅。

松峰集铁匠武传法已经60多岁,自14岁开始打铁至今,如今和儿子干,可是儿子前几个月买了个建筑用的“炮车”,一天能赚三四百元钱,外出揽工程不得闲,眼看就凑不齐班子来了,老武既为儿子骄傲,也为自己的生意暗自神伤。

武师傅介绍,打铁分为打“熟铁”、打红铁。“熟铁”也叫熟火,就是铁在炉子里已经烧得颜色发白快要熔化流淌了,这样便于铁和钢在捶打过程中胶结在一起;而红铁仅仅是烧得变红,主要是为了退退火,有利于在捶打中塑性变形。打“熟铁”要趁着铁刚从炉里取出赤白近乎“冒浆”的时候抓紧捶打,否则一旦“落了浆”,铁和钢就不容易和在一起了,红货要快打,熟火就可紧可慢。

打铁有“钢”、“渗”、“拍”等工艺。比如洋镐的头用得钝了,可以加热后抻长一些,或者是再加上一块钢头延长一下。新买的铁锨刃口不锋利,也可以烧红了捶打捶打,这种技法叫“拍”;要是镢头的话,就需要将一块钢片贴在原来的镢头面上,然后烧成赤白的熟火后,趁热将两种材质进行捶打黏合,这叫“钢”,这样的镢头既保持了铁的柔性,也具有钢材的韧劲,用起来不易卷刃、不易折断,可谓文武兼济;如果锄头磨薄了,可以将钢片和锄头在红炉里同时加热,等钢片烧得像蜡一样几近熔化,趁热涂抹在同样红热的锄面上,刀体既增加厚度又获得了钢性,这种技法叫“渗”。

武师傅的儿子说,“钢”所用的“贴钢法”开始于西汉时期,还有一种“夹钢法”,就是将铁坯劈开,当中夹上钢片进行锻打,菜刀就是这个工艺制作的,因为用菜刀就用刀刃这一块,所以才有了“好钢用在刀刃上”这句俗语。

当器物在砧子上捶打成型之后,再用两人拉的大锉开刃子,然后溅火,钢溅火后硬而脆,而铁溅不上火,因而贴钢的、纯钢等器物溅火的程度都不一样,贴钢的镢头可以放在水里多溅一些,而纯钢的洋镐只能站在一扁指深的水里溅火。有的人打出来的铁器卷刃,有的发脆容易折断,有的人做得却软硬适中,十分好用,这关键在于对器物材料性质的、溅火技巧的掌握。因此打铁要看铁性、懂得铁的脾气,二要掌握火候,好比炒菜做饭。有一位打铁新手,在沂南县铜井镇集上“钢”镢头,烧了一块洋镐头子,烧得还不太熟,一夯锤下去火花四溅碎成了好几块,把围观者都吓跑了。

在“钢”镢头时,一般要将镢头刃口两侧折一个角到镢头背上,形成一个梯形的样子,形成一个“扣”,有的师傅将要贴的钢片放在这个扣里,而牛师傅贴钢时,不把钢片放在扣里,而是放在后面,在烧炼之前还铲一铲黄土放在钢片上,目的是碳煅烧时不容易黏上碳渣,从科学角度讲也隔绝了碳元素渗入钢片,避免了性质的改变。

打铁的场景很值得欣赏,因为除了能够体验到“炉火照天地、红星乱紫烟”的动人气魄外,耳朵也能欣赏到小锤大锤时而如疾风骤雨、时而如珠落银盘、时而浅唱低吟的曼妙:叮叮叮、当当当、叮叮叮、当当当、叮当叮当叮当当,当当当、叮……其实在外行人听来,这似乎是一首劳动和谐曲,但铁匠们自己知道,每一锤都有它的落脚、都有它的力度,什么时候下锤、打什么地方、用多大的力气、急打还是慢打,师傅凭着一把小锤子,用不同的敲击声、频率、不一样的落点,引领、指导着大锤的路数,这称作“叫点”,而徒弟抡着大锤“打下锤”,不需要言语,仅仅是听锤音就能知道师傅的要求,就能在嘈杂中自如地交流。

打铁是个不养老不养少的行当,挣的是辛苦钱,烟熏火燎、忙得吃不上饭都是常事,所谓“从南京到北京,没见过铁匠来点灯”,“铁匠冒冒烟,跟上木匠干半天,木匠、铁匠干一天,不如锡匠粘一粘”……这些顺口溜里都能让人体味到打铁匠的不易,特别是随着社会的发展,老师傅们没有力气干了,年轻人又不愿意干,也许我们在不久的将来会蓦然发现,集头上少了一个烟气缭绕的小流动作坊,不仅那些被泥土磨损的农具失去了一个回炉再造的机会,也让“打铁还需自身硬”等一些鲜活的古话失去了生活元素的注脚。

作者:闫方勇

( 编辑: 全逸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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