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友悦读：家乡的河

我的家乡地处鲁东南，东距十里是苍马山，西去八里有沭河，一头是丘陵，一头是平原。历来山清水秀，云白天蓝，鸟语花香，人心向善。堪称物华天宝吉祥地，人杰地灵富贵天。村东五道岭，延伸六里远。村西有良田，耕作养家园。岭上苍松叠翠，葛蔓藤缠，沟壑迂回，溪流潺潺，碧草青青，小道弯弯。耕田地肥土沃，一马平川，水源丰沛，苗壮籽满，五谷丰登，造福万年。

这里是我的父辈和祖先建功立业的地方，我在这里度过了快乐的童年和少年。印象中最为深刻的是村头的那条河。这里有我童年的欢乐和记忆，少年的追求和梦想，中年的乡愁与挂念，是根本剪不断脐带的血地，是永远魂牵梦萦的摇篮。这就是家乡的河。其实这里有两河并行，老河靠村，新河紧邻外边。奇特的是，两河水流方向相反。老河是沭河的一条支流，用于集中山岭间泻下来的雨水，沟岔多，宽而浅，有曲折不规的河岸和宽窄不匀的河面，河底多淤泥，河床中水生植物较多。有芦苇、芦笛、水葫芦、菱角、蒲草、荸荠和莲藕，也有鱼、虾、河蚌、田螺等生长其间。水流由南向北，约四里向西拐一个大湾，并入沭河主干。新河是一条人工渠，称“东风干渠”，是当年中华大地兴修水利时所凿建，水流由北而南，过大湾时水从河底涵洞穿过，河道深而窄，河底多沙石，细沙中常有一种手指盖大小的米蛤，河床内几乎没有植物。新河主要用于灌溉河西的农田。

两河间夹着一条堰，堰脊上修了一条小公路，是公社驻地间的交通要道。两面河堤上杂树成林，花草丛生。高处有大大小小的蜘蛛盘丝结网，林中各类雀鸟穿梭枝头；低处有黑色细身的蜻蜓飞飞停停，间或有各色蝴蝶翩翩起舞。柳树上蝉鸣声势浩大，刺槐树上下蛰的豆虫接二连三。偶有螳螂捉住了知了，随着撕心裂肺的嚎叫，丛林中会顿时鸦雀无声。也有“树磨枝”在风中吱吱嗄嗄作响，如果走近河边，倏忽间会有数只青蛙跳进河中。

小时候，经常到老河边洗刷器物或取水浇园。经常有身轻如燕的水黾浮在水面，弄着小小的涟漪光顾眼前。河里有鹅、鸭成群结伴，时而把玩倒立，时而潜下水面。也会遇到些不知名的水鸟憩息在植物丛中，发出清脆香甜的叫声。春暧花开的时候，岸上杨柳依依，枝条垂蔓；浪迹天涯的柳絮，轻似烟萝，随风翻卷，追逐着风的踪迹，寻觅着花的归处，流露着对春的眷恋。鸟儿长鸣，嫩草成毯，彩蝶追逐，鲜花举展。河边芦苇，郁郁葱葱，一簇簇，一片片。河中翠色欲滴的荷叶，随风摇曳，荷花傲然绽放，像要与我们争夺春天。大人在桥墩上洗涤换下来的过冬衣物，小伙伴们跑去芦丛中拔些许芦尖，抽掉内芯，吹出不同的音符，很有快乐感。有时在苇丛中会发现鸟窝，甚至会从芦荡中找到几枚鸭蛋，那将是最开心的一天。

初夏去河边采苇叶，回家包米粽。夜晚来临，漫步河边，温暖的南风轻拂在脸上，月色朦胧，树影婆娑，身边夏虫呢哝低吟，远处蛙声此起彼伏，水中偶有鱼跳的回音，循声望去，月光下，层层涟漪荡漾在水面。

盛夏是最有故事的季节，我们会在浅水滩里摸田螺喂鸭子，那时我才知道鹅只吃青草不吃腥的东西。有时到河里挖荸荠，经常被菱角扎着脚。中午不休息，偷着到河边游泳。游泳时往往会有蜻蜓落在身边不远的枝头上，就想捉一只玩玩。有两种蜻蜓最有诱惑力，一种是浑身通红的蜻蜓，一种是个头很大的蜻蜓，蓝绿色的，还经常见有两只蜻蜓玩杂技造型的，大多时候是捉不到的，甚至反被蜻蜓捉弄。它们喜欢落在伸出水面的枯枝上，当你靠近时，它会很镇静，慢悠悠地从这个枝头飞到另一个枝头，再次接近它，又会再换一个枝头，很是从容。每次都飞不远，似是有意引你向前。有时还在离你很近的地方搔首弄姿，尤其那种大蚂蜓，甚至会发出“嗤嗤”的响声，似是对你嗤之以鼻，发起明显的挑逗。恼怒之下，抓一把泥沙狠狠甩过去，游戏也就结束了。

有时中午到河堰上粘知了，先在杆梢上缠很多的蜘蛛网作黏子，也可以用面筋或桐油作黏料。看到树上的知了，悄悄从缝隙中伸上黏头，然后轻轻触碰它的翅膀，当听到扑扑棱棱的挣扎声，就粘住了一只，如果是一只雄知了，还会大呼大叫，把整棵树上的知了全给吓跑。遇到灵巧的，不等杆子伸近，就吱一声飞跑了，还喷你一脸的尿，碰到愚拙的，杆头碰着了它的脊梁，它宁往旁边爬一爬也不飞走，粘住它的翅子往下拉时，它还死抓着树皮不放。有时粘到一个无声无息的，放下杆子才知道是已经白了眼皮的。如果粘偏了翅子，在收杆的过程中也有挣脱跑掉的，还会赚走一大块黏子。黏子上会粘些树叶、知了的碎翅等杂物，也会变干使黏性变差，所以过一会要清理一下黏子。两个人忙活一两个小时，能收获几十只战利品，穿起来有长长的一大串，虽然臂酸眼胀脖子疼，但心里是非常快乐的。

 

晚间的桥头最热闹，这里是男士的浴所。大人在河里浴澡，小孩从桥上练跳水，比现在的小孩玩游乐园还高兴，直到折腾够了，各人躺到自己的席子上乘凉，看着苍穹明亮的星际，大人们开始数落“牛女二星河左右，参商两曜斗西东”。二叔虽然不识字，但讲起故事可不一般，不仅讲牛郎织女的故事，还有孙悟空猪八戒的故事，八仙过海的故事，甚至还讲些诸如“伸头者也，遛者乎也，脚儿不正歪者乎也”这类文学性很强的故事。现在想起来，“高手在民间”这话说得一点也不假。

初秋时候，相约几个远堂兄弟一起到大湾割青草，每天一早出发，到天半晌时就能塞满一大筐，把它扛到涵洞出口，扔进河里，让它们随波逐流，我们在小公路上同步慢行，边走边捡树上下蜇的豆虫，到了村头，把草筐拖到岸上，控控水，再抬回家。

       深秋时节，河中的植物逐渐凋零，岸边的芦苇也失去了以往的生机。阵阵秋风，把河面上漂浮的片片黄叶和杂草推到湾湾角角。人们忙着秋收，无暇顾及它的变化。

     

冬天来临，河水变得清澈见底，偶有落进水中的地瓜片黑中衬白特别显眼。水面把阳光反射在桥洞下，随着阵阵凉风掠过就像放电影一样时时变化着。间或有人在岸边撒网捕鱼，每收一网，都会在岸边留下一堆带有石子块、田螺、树叶和青苔的痕迹。深冬时河面冰封，只有几束干枯的残枝稀疏的留在冰面上。这个季节，也将每个农家一年劳作的辛苦与丰收的喜悦凝固下来，凝固下所有的忧愁与不快，去酝酿来年的生机和希望。冰封的季节，也尘封了我对少年时家乡的记忆。

生命如同一条河，没有四时不变的风景。只要心向阳光，就会发现，每一束阳光都闪着希望的光芒。感谢家乡的河，润泽了生我养我的这片热土。我像一棵小苗，有她的呵护才得以茁壮成长，在她的陪伴下获得童年的欢乐，拥有健全的体魄，有她的佑护得以平安，经她的涤荡才净化出纯清的心灵，教诲我知道纯朴和善良。懂得了得失无忧，来去随缘，不以物喜，不为利诱，波澜不惊，生死不畏。我像一叶浮萍，不论漂泊到哪，她永远是我心目中的北斗和港湾。

每当想起家乡的小河，总会有一缕别样的情愫从心中油然生起，禁不住想起余光中的《乡愁》：

小时候/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

长大后/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我在这头/新娘在那头

后来啊/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我在外头/母亲在里头

而现在/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

临报中老年记者 王树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