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洞季 | 阳光灿烂好读书

在临沂客户端 2020-07-29 阅读次数: 15081

虽然迄今为止,我写了很多书,也攒剧本,但极少系统回顾自己的成长经历。我很欣赏一部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讲的是一群孩子的成长故事。我想,如果非要忆起些什么,并要把这些少得可怜的经验告诉给孩子们,那就要从我的小时候谈起了。

严格意义上来说,我的小时候与读书扯不上多大关系。但是后来,我成为一名作家之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胡同巷尾,炸大米花与北冰洋,都成为了我的写作素材。那个时候的茅房是集体蹲坑的,那个时候喝水都要每家挑着扁担去水房一桶五分钱的,那个时候洗澡要去公共浴室大家光着屁股肆意搓泥,那个时候烧炉子用的煤球是端着铁杆在一堆湿煤渣中戳出来的,那个时候男孩子的玩具滚铁环是父亲用钳子硬生生掰出来的……后来,我给学生讲作文,童年旧事成了吸引眼球的“法宝”。我告诉他们如何在大河里捉鳖,如何在河滩的草窠中寻找鸟窝,如何凭一杆气枪百步穿杨击落树上的鸟。这是历史,也是生活,更是素材。我想说,一个人的童年,不仅影响其性格,更是一生受用不尽的宝库。

这是我的第一个经验,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概括,那就是:经历。一个孩子,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开始,他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宝贵的,因为这所有的一切都不可逆。我们在动画片里常常看到时光机,但真实的生活如长江大河,一去不返。那么,如何留住我们的童年?观察,可能是留住童年最简单有效的方法。通过眼睛,我们由此得知:葡萄架上的藤蔓是努力向四周拓展的,黄灿灿的太阳是东升西落的,雨水在地面上披荆斩棘的气势丝毫不逊于任何一条河流,父亲烟盒叠出的“三角啪”甩到地上的声音如此清晰而有魅力……凡此种种,精彩纷呈。所以,从现在开始,珍惜你的童年,你便有了一枚足以羡煞旁人的时间胶囊。

当我小学毕业的时候,班里有的同学已经确立了他们的人生目标。比如成为一名优秀的钢琴家,比如成为一名空军飞行员,比如成为一名在大海中颠簸的舰长。后来,这些早早确立目标的人都在不同程度上获得了成功:立志成为钢琴家的女生在中央广播电台成为一名著名的主持人,后面两位也最终成为了飞行员和舰长。这或许给我们一个启示:我们应该尽早确立自己的奋斗方向。很可惜,我在小学阶段的人生目标是比较模糊的,一直到了初中,我才发觉自己应该做点什么。我那时写字很丑,所以非常羡慕能写一手好字的同学,于是我骑上自行车,到新华书店买了几本字帖。那个暑假,我开始练字,每天临摹字帖30分钟。练字是非常枯燥的,为了让这件事充满喜庆的气氛,我在练字的同时还收听广播里的评书节目。刘兰芳的《岳飞传》,单田芳的《铁伞怪侠》,全都听过。

听着评书练字,是我的独创和发明。原本,“一心不可二用”是老师教给的不二法则。哪想到,一边欣赏中国汉字横撇竖捺的妙处,一边竟然还能倾听老一辈艺术家的评书艺术。《岳飞传》讲的是岳鹏举的事,《铁伞怪侠》讲的是岳飞后代岳霆的事儿,都在说民族大义。一个月后,我的字明显好看了一些,书法的框架结构搭建完毕。而且,因为评书,我的写作风格也有变化。最大的变化,就是喜欢在文章中设置悬念,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不要小瞧了这点变化,文章是写给别人看的,如果你写了很长的一篇文章,读者在第一段就猜到了结局,人家是不会劳心费力读剩下的文字的。这是我学生时代比较重要的一个节点,也是自我意识萌发的一个阶段。把字练好,把文章写得好玩,这为以后我真正开启写作之路奠定了基础。

一个人写作之路的开启是需要萌芽的,无论源自灵魂深处的呐喊,还是渴望得到周围的认可,抑或仅仅只是一丢丢的虚荣心。我初中时代的同位是个女生,很喜欢读书。她当时喜欢雨果和狄更斯,并对不读书的人嗤之以鼻。我那时还不怎么读书,于是遭到她的鄙视,基本上话都懒得跟我讲,有点“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意思。我就很好奇,这些所谓的“名著”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于是借来一观。读着读着,我就笑了,自忖这些玩意儿我也可以写,没什么了不起的。抱着这种“不过如此”的态度,我也开始读书写文章。

更确切地说,那时候写的并不是文章,而是作文。文章和作文的区别很大,我那时的作文是刻意用文字堆砌起来的,浑身散发着满不在乎的味儿,还总少不了套路和程式。

为了能写出“旷世奇作”,我开始逼着自己读书。每个周末,写完作业,我都要约着朋友一起,骑着家里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里都响的破自行车,迎着灿烂的阳光去新华书店读书。

现在想来,我之所以走上写作的道路,与当时家贫不无关系。我的父母都是工人,过惯了简朴节约的生活,并无闲钱供子女挥霍娱乐。于是,去书店几乎成了唯一可以打发时间的消遣方式。上世纪九十年代末的国营书店比较萧条,书算不上少,但读书的人不是很多,营业员经常在上班时间凑在一起嗑瓜子、拉家常。这么疏于防范,就给了窃书的人方便,我亲眼见过一个壮汉是如何将一本其厚无比的大书夹在胳肢窝里,在大衣的掩护下旁若无人大摇大摆离开现场的。那也是一个新旧交替、孕育无限可能的时代,知识撂在书店里,等着识货的人,以便帮他成为可用之才。我在那段时间里了解了很多作家,除了雨果、狄更斯,还读普希金、大仲马,偶尔也看路遥和梁晓声。总之读的比较杂,拣着感兴趣的看,直到有一天,我无意中翻到一本书:《早恋》。

学生时代,男女情感是言谈大忌,一片懵懂中,我对这本书很好奇。我随手翻了几页,随即便沉浸在故事里。作家肖复兴当过教师,对学生心理把握得惟妙惟肖,十分真实。开始的时候,我站着读,后来蹲着读,最后干脆坐在地上,直读到书店打烊。用了整整两天时间,我手不释卷,一口气“蹭读”完《早恋》,后来念念不忘,意犹未尽,干脆买了下来,成为我当时为数不多的藏书。

这本书的人物塑造和情节设计对我影响很大,读完后,我不禁产生一个大胆的想法:我也要写一本这样的长篇小说!要知道,我那时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却因为邂逅一本书,竟然产生了蚍蜉撼树的妄念。不想,这妄念后来却成为推动我写作的动力。

金庸写武侠小说,里面有许多江湖门派,其实何止是武林,文学同样也是一个江湖,自然也有各门流派。曹文轩的《草房子》,励志感人,催人奋进,可以称为“鸡汤派”;沈石溪的《狼王梦》,专写动物,可以称为“动物派”;八路的《特种兵学校》,战场硝烟,塑造硬汉,可以称为“硬汉派”;刘慈欣的《三体》,描绘未来,脑洞大开,可以称为“科幻派”……文学的江湖流派这个概念,别人有没有说过,我不知道,很可能我是首创。曾经有一位家长,非常苦恼地问我:季老师,俺家孩子不喜欢读四大名著,怎么办?我觉得,这还真没什么稀奇。我们都知道要读书,但孩子似乎没掌握方法,他们读书时都是超人,一目十行,风卷残云——这不叫读书,这叫浪费时间。原因在于他们可能对这种类型的书不走心,没找到与他血脉相通的灵魂归属感。我们不妨找一位最喜欢的作家,用一段时间,像追剧那样,追读几本他的作品,喜欢上这个门派,大概才会产生有效的阅读。

我在最初的读书时光里,因为邂逅肖复兴,遁入“无招胜有招派”的写作路子,后来写的文章,多多少少有点儿肖复兴的味道。这种写作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最终因为阅读面的延伸,接触到更多花花绿绿的文风,语言习惯才慢慢沉淀下来,形成了自己的风格。

后来对我影响比较大的作家还有王朔、石康,二月河的历史小说也读了不少。在各种语言风格的熏陶下,我渐渐确立了自己的语言体系,并确立了自己的写作宗旨。作家不是机器,他是血肉之躯,也有自己的思想,他必须有一种表达的迫切冲动。著名作家王鼎钧写过一篇文章,抒发写作之好的生命嵌入:“写作是一种痒,手痒,心痒;写作是一种瘾,就像烟瘾,酒瘾。写作教人牵肠挂肚,才下眉头,又上心头。写作是,你的生命一分一秒消失了,你不甘心。”这种不甘心我深有体会。

而所有这一切,都起源于少年时的那段读书经历。

我经常想起小时候,骑着自行车去书店,微风轻拂,阳光灿烂。

那是一个少年最美的瞬间。

作者:季海东

( 编辑: 子硕)
相关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