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上大学的时候,在我宿舍南窗外有个花园,花园里栽种着多种花草树木。其中尤其惹人瞩目的是一棵玉兰花。每年寒假之后开学时,顶着凛冽的寒风,玉兰花就含苞待放了。我们宿舍的六位同学,每每都是开门进屋,扔下书包,就争先恐后地开窗,津津有味地欣赏玉兰花。这株玉兰花,更是我的最爱,我躺在床上就能看见,白日瞅着她那红里透白的花房发愣,夜里闻着她那幽幽的清香入眠。
玉兰花颜值高雅,内在品质优良,自古以来,多有文人雅士作诗词歌赋予以歌颂咏赞。四年大学疏忽而过,玉兰花从此在我的心里定格,不仅脑海里常常映现出她那高雅圣洁的影像,而且她那内在的优良品格也成了我人生的追求。我甚至想,如能找一个玉兰花那样形象高雅,素质优良的女孩做终身伴侣该有多么幸福。
1968年的春天,我在结核病院被揪斗殴打了三个月之后,趁着对立派放行的机会,抱病回到工作单位。我原来的宿舍被红卫兵占用了,学校造反派的头头把我安排到一个凌乱不堪的小房间,向邻居家借来工具打扫了一天,晚上便铺床就住了。从此开始,我便穴居在这间小屋里吃药疗养。到了秋天,病渐渐好些了,忽然有人给我介绍对象。
记得10月3号晚上,我应约去介绍人家里相亲。初见就被她深深吸引。她身穿一件黑色老式大襟褂子,黑发如云,面似白玉兰花,双肩平平,腰细腿长,体态优雅,亭亭玉立。等大家落座之后,介绍人便对双方姓名职业作了简略的介绍。随后是静默,谁也不好意思说话。介绍人引导大家啦起了家常。我不善言辞,只是静静地听,问到和我有关的事了,才简短地应答几句。其实,他们说话,我也没听到耳朵里去,我只是借时机左一眼、右一眼地欣赏“白玉兰”罢了。我是越看越激动,她,真的就是我梦寐以求的“玉兰花”。
相约第二次见面的时候,我就破釜沉舟了。把我有病未愈、工作不顺、债台高筑、生活困难等所有缺陷、困境、无奈、可怜之处都合盘托出了。我是想,听天由命吧,我把一切窘况都告诉她。行就谈不行那就快刀斩乱麻,免得越陷越深,再受失恋之苦。可是谁能想到,她说我是个老实可靠的可做终生伴侣的人。我惊喜极了,心想自己半生苦苦寻觅的“玉兰花”就近在眼前,激动的一夜未眠。谈了三个来月,到春节的前一天,我们就顺理成章的结婚了。
流水潺潺,时光荏苒。转眼间我和妻子结婚已经五十一个年头了。我们也都退休多年。虽然辛苦拼搏了几十年,可我们晚年生活还是非常幸福的。吃穿不愁,挣钱够花,儿女优秀。常言道水有源,树有根。 回忆起五十多年的风风雨雨、朝朝暮暮,坦诚地说,我们家的幸福来之不易,多亏了我娶到了一位俊美而又贤惠的妻子。
结婚以后,我的妻子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我因肺结核病未痊愈,染上常年咳嗽的毛病,妻子陪我四处寻医问药。冬天的晚上,她把我冰棍似的冷脚搂在她的怀里;我营养不良,她把吃瓜干煎饼生出的喂孩子的奶水挤出些来,让我喝;生孩子时,怕我累着,让我睡觉休息,她独自一人挺着大肚子步行去住院生产。生过三个儿女,需要结扎的时候,她自己前往手术。结果因手术落下腰腿疼的病根,想尽各种方法治疗不愈,忍受折磨十几年。
当我在工作上、生活上碰到难以排解的麻烦时,她总是挺身而出,为我化解矛盾,为我解除危险和麻烦。她不仅是我人生路上的伴侣,更是我人生路上的得力助手和坚强的保护伞啊。她为家庭付出太多,无怨无悔。她常常是半夜起床,挑着担子去校外找石磨磨瓜干糊糊回来烙煎饼,她常常是一早一晚拿着扫帚去树林扫落叶、拾树枝,回来烧火做饭。她孝敬我的母亲,为她叠被铺床,端茶点烟;为她擦屎擦尿,洗洗换换。后来母亲在二姐家去世,尸骨送回临沂那天,我因公出发,是她替我披麻戴孝去迎接尸骨,入棺安葬,烧纸祭奠。
她疼爱孩子,关怀备至。晚上睡觉,一边一个,脚头上还放一个。左边的哭了,喂喂奶;右边的尿了,换换尿布,整夜睡不了几个钟头。她买了缝纫机,常年地给大人孩子缝缝补补,或裁裁剪剪做新衣裳。为了孩子学业有成,她经常亲自辅导,诲人不倦;为了让孩子早些睡觉,她经常躺在床上给孩子念童话故事书……她对亲戚、邻里、朋友、同事、路人也都怀有一颗同情心,能帮者尽帮,需助者尽助。比如,她把我的外甥女、表外甥、她的侄女、表外甥弄到我家上小学、中学;她把毫无亲戚关系的农村求助者弄到城里来打工,并安排子女上学;农村的亲戚、朋友来了,往往都是安排在我家吃住,晚上还亲自给他们带来的孩子洗澡……受益者念念不忘,耳闻者啧啧赞美。我妻之为人,堪称持家之楷模,助人之善人,凡认识她的,无人不亲,无人不服,无人不敬。
我妻是个认真的人,追求完美的人。在一家食品公司喂猪,得喂得最胖;在一家工厂轧棉花,得轧得最标准;还扛过麻袋包、拉过地排车,编织过草帽辫……干什么都争强好胜,干的比别人更好。最后干了会计,从一窍不通开始,向同事学习,向书本请教,夜里钻研,白天实践,硬是学成了行家里手,评了职称,入了党,提了干。不仅在单位干的优秀,还经常被上级领导调去参加本市、本省财务大检查,受到市里、省里各级领导的称赞表扬。直到退休后,还被一些企业聘了去当财务总监。我妻不仅工作认真,干得优秀,而且坚持原则,办事公道。谁要想贪污赖账,谁要是仗势欺人,她可是不依不饶,非追个水落石出不肯罢休。由此在玩儿电脑、手机之初,同事们给她起了个网名“女强人”,后来,我觉得不妥,给她改成了“真真”。“真真”才合乎她真实的性格和品质。
她爱学习,爱钻研,心灵手巧;她爱争胜,爱思考,百样百能。我妻出身贫寒,弟妹又多,从小无人疼爱管教,她只小学毕业,父母就不让上学了。可她生性爱学习。就自己报名上夜校,学习深造。我们结婚后,她更是挤时间拼命看书学习。业务书她爱读爱学,天文地理、文学历史也不落下。有些我自己都没读过的书,她都读完了。我妻不仅爱读书,还爱钻研,爱思考,爱实践。工作生活中需要的一切,她都去尝试学会。所以她知识广泛,心灵手巧,百事通达。她做得一手好菜,她会裁剪各种衣服,她会理发、修脚。她还很赶时髦,直到现在她七十五岁了,用手机购物、查询、打车,玩儿的得心应手。
故事讲到这里,我突然心如刀绞,热泪滚落下来。……这是因为我妻子此时正在在医院化疗,她一定正在忍受着痛苦的折磨……我们的家庭是幸福的,这幸福主要是靠我能干的妻子辛苦创造的。而她却没在家安安稳稳地享受这美好的晚年。她退休后一直受聘在外。我记得《沂蒙当代诗选》里还收编了我于2014年5月想念妻子时写的一首词:
燕归梁·盼妻归
耳顺犹发少年狂,又、十年奔忙。认真做事众人仰。多病绕,倍逞强。 贤妻在外,朝思夜念,终日叹惶惶。望天遥祝祈安康,归作伴,寿福长。
直到2016年前,她身体严重不适了,才回家来查病。不想,查出胃癌。在上海做了胃切除手术之后在家休养,依然遥控指挥着公司的账目和人员的调动事宜。我妻子的病是一生辛苦劳累造成的。手术后这5年里,她的身体是每况愈下。
我亲爱的妻子啊,但愿让我这已经八十一岁的无用之人替你先行吧。你还年轻,孩子们需要你,整个家庭需要你,社会也还需要你!我若先行,一定在另一个世界等你,你去了,继续追你,娶你为妻。因为你是我心中那棵永不凋谢的玉兰花!
临报中老年记者团 仉雁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