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雀·散文|梅雪三章

临沂日报 2021-01-08 阅读次数: 27526

一日历翻到“立冬”的时候,我再次惊叹光阴如梭,曾经哼唱着岁月如歌的青春模样,而今也已是两鬓染霜。

日子总是在不知不觉中被轻易地翻过,仿佛秋韵在枫叶上才刚染上红黄,转眼又被西伯利亚的寒流凝结了一层冬霜,驻足时,那些来不及回味的春花秋月已淹没在身后细碎而忙碌的时光中。

此刻,我又站在了季节的交接线上。

立冬后的冷空气通常会进入快进模式,随着气温的一降再降,“小雪”、“大雪”接踵而至。只是北风呼啸里人们很容易厌冷而寂寞,还好,我是北方人,早已适应了天寒地冻,即便裹在厚厚的棉服里,依然期待着一年一度冬天该有的模样:河里有冰,枝上有霜,浓雾弥漫,大雪飞扬……

因为在我眼里,只有这样的冬才韵味无穷,只有这样的冬才不辜负寒冷一场。

倚在季节的门楣,我已迫不及待地张望,心里盘算着今冬的第一场雪是不是已经在路上?

一夜北风紧,开门雪尚飘。

带着梦底的一丝余温推窗,惊见纷纷扬扬。

“下雪了,下雪了!”

雪在我的期盼里终于到来。

尽管我居住的城市几乎年年冬天都会下雪,说来早已应该习以为常,但是每逢下雪,我还是抑制不住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兴奋,像孩子一样。

欣喜的是这种萌生自大自然的情结大有人在,人们常常厌恶冬的寒冷,却从不掩饰对雪的喜欢,似乎不分年龄。

比如当下,根本不顾忌自己已经半百,两脚生风般跑进飞舞的雪中。

孩子们早就把喜悦写在脸上,欢呼着、追逐着、嬉戏着,大大小小的雪球在笑声中穿梭般飞来飞去。

活力阳光的年轻人任何时候都充满激情,这样的天气,制造浪漫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瞧!大幕已经拉开,好戏正在上演。

不远处有位帅气的小伙子为心上人送上了精心构思的心语图画,火红的玫瑰在雪地里摆出了“心”字形,格外醒目,图案的下方工工整整地写着“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这番心思,这番真诚,不知道小伙子熬过了多少个等雪的日子。

“漂亮!快表白!”围观的人们分明已陷入他们的幸福里。

有道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略显紧张的小伙子还是用他深情的表白赢得了姑娘的芳心,也赢得了人们祝福的掌声。

只是冰天雪地里的这一幕竟让我看得心头一热,仿佛郑惟珍和姜俊尚的《冬日恋歌》,瞬间温暖了这个寒冷的早晨。

深吸一口清凉的空气,惬意直达心间。

漫无目的地追逐着空中翻飞的雪花行至街角时,视线里出现了一位穿戴讲究、端庄优雅、满头银发的老太太。移步过去,只见她布满皱纹的眼角不知是雪花还是泪花,泛着晶莹的光,而那双苍老却极具神韵的眼睛正深情地凝视着远方……

漫天飞雪中老人雕塑般伫立在人行道上,宛若一个古老的故事在雪中述说着冬天。

不知为什么,莫名的冲动让我迅速按下了手机快门。

心里想着方离开适才的热闹,却被转过街角的安静惊呆,而定格在雪中的画面如此引人注目,清寂中传递出一种信息——她有故事在冬天、在漫天的飞雪中。

未敢贸然打扰,只是将疑惑而好奇的目光轻轻地落在她白皙沧桑的脸上,安静地注视着眼前这位深沉的老人,彼时,距她很近却又好像很远。

与此同时脑海里闪过卞之琳的《断章》: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一次不期而遇的邂逅,两个陌生人,尽管无言,却因为这个落雪的早晨,彼此沉浸在各自的风景里。

那一刻,温馨迅速布满全身。

今冬的第一场雪啊!不知有多少人比我更期待它的到来。

簌簌、簌簌……

视线里有人在堆雪人,几个孩子雀跃着。

铲雪、堆积、做成人形,安鼻子、安眼睛、做耳朵、做嘴巴,还弄了一顶帽子,装饰上钮扣……

漂亮!这是家乡冬天特有的风景。

记忆中,这种独特的风景始于我童年的时光。

记得小时候邻居家名叫昌的大哥哥在院子里堆雪人,满院的小孩围着他转,雪人堆得又快又好又漂亮,大家玩得既开心又热闹,当然昌哥也就成了孩子们心中的英雄。

现在想来,还是非常感激热心的昌哥,难得的是他也乐意和孩子们玩耍,带着我们把童年的欢乐撒满了庭院。

如今,我早已不记得那些没有暖气的冬天的寒冷,却始终忘不掉邻居家的昌哥和孩子们在雪地里的欢乐。

尽管那些欢乐在平凡忙碌的日子里深埋心底,但是,只要有雪的日子便会涌上心头,正如此刻,心里一阵温热,眼里再度晶莹。

举目时,雪地里有人已踏出了大大小小的足印。

把脚轻轻地放进去,踏着人们留下的足印前行,心里无比踏实——这是童年时我和小伙伴们喜欢做的游戏,常常一路行一路歌,欢乐也在那长长的脚印里延伸着……

走着走着几十年过去了,现在偶见孩子们复制这种游戏,还是觉得非常有趣,心里还是非常踏实。毕竟,有些东西并没有在时光里走散,也不曾因岁月的流逝而远去,像雪一样,有时或许就在推窗的一刹那,带来的是惊喜,唤起的是追忆。

欢呼声中七八个身着五颜六色冬服、脚踩滑轮的孩子鱼贯而来,仿佛色彩斑斓的花朵在眼前盛放着。一时间,粉妆玉砌的世界里银蝶般轻盈漫舞的雪花裹着欢声笑语在空中飘飘洒洒……

雪在人们的欢腾里越下越大,思绪也随着飞舞的六角花不停地翻涌。

人生路上,总是有人顶风冒雪寻觅前进的路,总是有人不畏艰险披荆斩棘,总是有人乘风破浪扬帆远航……如同踏着足印前行,正是因为有了看似平凡普通足印的引领,孩子们才不会迷失方向,快乐前行、茁壮成长。

而那些深深浅浅的足印,承载的岂止是童趣欢乐,还有成长的印记、世间的情怀、人生的况味……伴随着我们丰富了流年岁月,充实了生命旅程,时值知天命之年,我更加深刻地感受到它的分量——人生因此有了一份不一样的厚重。

低眉时,思绪和雪花竟落了厚厚的一层。

……

再次举步,雪在脚下又发出声声脆响,前方的路还很长。

回首凝望,身后那长长的足印里,一头连着回忆,一头连着成长。

同样是大自然的恩赐,同样是在寒冷的冬季,如果说雪为人们增添了欢乐,撩拨了寒冷中人们的情怀,那么梅的绽放,则让人们看到了开百花之先、独天下而春的第一抹新艳,沉静中惊艳了这一季的时光。

梅,傲霜凌寒,自古以来就是文人墨客的笔尖之宠、心上之雅。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它以高洁、坚强、谦虚的品格,给人以立志奋发的激励,被誉为中国十大名花之首,与兰花、竹子、菊花并列为四君子,所以,人们对梅的喜爱和赞誉也更多地体现在其品质和气节上。

“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毛泽东的这首《卜算子·咏梅》把梅的气节、梅的品格、梅的精神风貌赞誉到了极点,传递出冰天雪地中不久到来的春的气息。

古人亦常常把梅、雪并写。宋朝卢梅坡有诗云:“有雪无梅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春”。

因为梅、雪,原本平淡寂寥的冬即刻充满了诗意。

而这种诗意往往因为有了人的介入,画面更加鲜活生动,意境顿生。恰如当下,梅已绽放,雪已漫天,踏雪寻梅便顺理成章地成就了冬天动态的诗意浪漫。而这个诗意又不矫情的成语,或许只有中国的文字才能创造出来,顺应了自然的变化,循着大自然的纹理,把两个动宾结构的词语组合得恰到好处,让这四个字瞬间耐人寻味起来。

“踏雪寻梅梅未开,伫立雪中默等待”。

张岱的《夜行船》里记载,孟浩然性情旷达,常骑毛驴冒雪寻梅,并曰:“吾诗思在灞桥风雪中驴背上”,豪放浪漫之性情让踏雪寻梅生动优雅诗意浪漫,惹得多少文人墨客心向往之竟相效仿。

然而,孟浩然无法预知的是,在他之后还有一位翩翩少年同样也上演了一场“踏雪寻梅”,只是那画面比之一千多年前更加俊朗潇洒,更能撩拨人们寒冷中的寂寞情怀。

“酒未开樽句未裁,寻春问腊到蓬莱。不求大士瓶中露,为乞孀娥槛外梅。”芦雪庵争联即景诗可以说是《红楼梦》中最美的片段了,宝玉去折红梅也是为了助诗兴,而那株槛外梅被那个孤傲嗜洁成癖的主子打理得阆苑仙葩一般,于大雪中的绽放,渲染扮靓了孤独的栊翠庵。

彼时宝玉折红梅的一幕,洒脱飘逸、美轮美奂,不经意间构筑了一幅跨越时空的踏雪寻梅图,让几百年前的那个冬天一直美到了今天。

而此刻,我正循着曹公笔下这个诗意浪漫的图画在寒冷笼罩的冬中寻觅着,在或近或远的视线内,便能嗅到别具神韵、清逸幽雅的缕缕梅香……

丰雪

( 编辑: 刘玉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