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一民作品细节描写浅谈

靖一民坚持文学创作四十多年，写了大量小说、散文、诗歌、影视、文学评论、民间文学研究等各类作品。一些涉猎多种题材创作的人，和专业于某一两种文体的作家相比，虽然在各个领域都有成就，业界评价起来会主要关注专业部分而忽略其他创作，如谈论小说创作只会把小说纳入，一般不会涉及作者其他创作。这样说来显得好似成绩就小了一些，这类作者往往就有得有失，甚至失大于得。靖一民的创作情况就属于这一类，出版了十几部作品，可谓成果丰硕，但和专注于某种文体创作的作家比，有时候反而略有吃亏的感觉。

我一直很关注靖一民的文学创作，平时见了他的作品总会认真阅读，很多都曾留下深刻印象。近期因为靖一民作品自选集《爱情与背叛》出版，又让我有机会再次阅读了他的代表作品。

我十分佩服靖一民在生活中的认真采访和不懈挖掘，让作品充满独特的生活细节。我们都知道，细节是文学创作的前提，可以助推情节的发展，只有生动、准确、细致的描写才能反映生动的不断发展变化的生活，才能展示人物的独特个性。可以说，细节决定作品的成败，决定其生命力的强弱和长短。很多生活功底不扎实的创作往往写出的是极为普通、没有任何新意或重复别人写过的所谓细节，读起来往往味同嚼蜡。靖一民却不然，他总是在努力展示新鲜细节。

在散文《作家没讲的故事》中《王火深山遇红嫂》写著名作家王火调离临沂时告诉作者，他1964年到沂南县一个山村采访，村干部安排他住在办公室里，支书要他注意村里的疯婆子来找他，说她丈夫渡江战役牺牲了，她又把儿子送去抗美援朝牺牲在战场上。村支书不忍心把她儿子的消息告诉她，儿子一直不回来，她因思念亲人慢慢有些不正常了。上级来人她就问人家认识他儿子不，说不认识她会大哭，说认识并已经立了功就会去买鞭炮燃放。老人家一直坚持做军鞋，做好就送到村里转交给部队，支书只好收下分给村干部穿，然后再给她送些布料等。王火果然见到了这位疯妈妈，说她的儿子杜小牛在朝鲜当兵，问王火是否认识。王火按照支书介绍的情况回答了疯妈妈的问话，疯妈妈第二天早晨做了简朴的早餐请王火去吃，并为儿子立功燃放了鞭炮。王火委托作者有空时去看望一下疯妈妈，当作者去的时候疯妈妈已经去世，他只能在坟前献上一束鲜花寄托崇敬之情了。这些密集的细节，心灵震撼力极大。《甩不掉的阴影》发表时我就读过，文章以周纯全的个人命运贯穿始终，写出了很多作者自己发现的生动细节，如在大青山突围战中德国友人汉斯·希伯牺牲的细节，周纯全夫妇寄养在老乡家一双儿女的情况，整个突围战牺牲人数的比勘和确认，瘫痪和基本失语后老战友去看望他竟然突然发出了“大青山”三个清晰字音，并坚持让护士把他的头转向大青山的方向，作者深情地写道：“护士不理解，可他的家人明白他的意思，因为那里长眠着他众多亲密的战友，还有他的一双儿女也生活在那个偏远的山区里。”这些都是靖一民自己的独特发现和良心坚持，是文学创作的可贵品性。正因为有了很多独特细节的支撑，这篇散文成为作者的代表作之一。《战争中的女人》（又名《另一种牺牲》）写姊妹剧团战士为换衣服而哭闹但还是服从了命令，写陈若克那么爱美在母女临牺牲前还用包伤口的纱布为孩子做了一顶白纱帽，女战士生理期因无卫生纸巾和干净布料掏空了棉裤中的棉花，首长得知后让已过河的男战士回来背人，但女战士不甘示弱也不想让男战友第二次往返寒冷的激流，她们咬着牙趟过了冰冷的河水，有些人终生失去生育能力，这些细节怎不令人动容！《一江春水向东流》是写两宋灭亡的历史文化大散文，充满丰沛汁水的鲜活细节同样迎面而来，张邦昌被金统治者逼迫当皇帝，他吓得浑身哆嗦说：“若立我为帝，还不如直接处死我！”但入侵者威胁他三日之内不登基就屠城杀大臣和百姓，张邦昌叹着气说：“我就用自己的九族，来换取东京百姓的性命吧！”登基的日子他不肯坐皇帝的宝座，不接受百官的朝拜，金军撤出东京他立即派人找到赵构把大宋的传国玉玺献上，后来还是以他被赵构父王的宫女灌醉曾睡了她被赐死。韦太后从金被放回，她发现曾与自己同侍一夫的柔福帝姬先于她回国，还得到皇帝赵构的格外关照，担心柔福会把自己的耻辱经历告诉别人，就去赵构那里告状说这个柔福帝姬是冒充的，真的柔福帝姬早就亡命金国。赵构听母亲如此说，便命人把柔福抓起来。韦太后立即安排人严刑审问，逼得柔福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假帝姬，最终被判重杖处死。前一个细节反映了历史进程的复杂性，后一个细节写出了人性的阴暗，但更能体现出南宋最终灭亡的历史必然性。《落花流水长安城》是同类散文，但写法上却似近年流行的城市传的写法，只是体量和规模显得更精短而已。从晋朝皇帝司马绍小时候说长安远近入手，然后从秦汉梳理长安的历史，一直写到慈禧太后和长安的关系，内容丰富。由于篇幅的限制，尽管只能作为一部微型城市传作品，作者还是注重精选细节表达自己要表达的东西，如李渊父子对待迁都问题的表现见出了两人的区别，慈禧不说西安偏说成“长安”透出清朝统治者一些隐秘的心态，这都是细节起到的重要作用。

小说中细节描写就更重要了，靖一民的经营同样可圈可点。《流不尽的“红嫂”泪》发表于1990年第2期《雨花》，全篇由5部分组成，写了五位沂蒙山区妇女形象，前四位在战争年代救护我军战士，后一位救护的是国军士兵。比例分配恰当，展示的生活面更加宽广，更加全面。这些女性救人的出发点大都出于很高的觉悟，但同时也出于本然的人性，恰恰是觉悟和人性的交织，让她们的形象避免标签化和单一化，构成了多色彩的人物群像。小说立足于人物的命运展示，既描写她们战争年代的表现，更立足于她们后半生的命运展示，包含着更多的社会内容，反映着社会的变迁、世态的炎凉，读来让人唏嘘不已，感慨万千。这篇小说在结构上较有特色，但同样是细节支撑起了人物的性格。《爱情与背叛》是写女土匪的生活，故事情节曲曲折折，人物形象鲜明，坐第二把交椅的徐大鼻子，性格直爽，有勇无谋，由开始不服冯春花到最后为她战死，写得真实可信，让人印象深刻；王耀秋的懦弱与背叛里面，还包含着内心坚强、谋略机智、时而坚贞时而动摇的爱情等，最后在冯春花面前饮弹自尽，走完了性格矛盾的短暂人生，也完成了少许的自我救赎；冯春花的稚嫩、淳朴、刚烈，在被逼与自愿的矛盾中成为匪首，最后被俘遭到枪杀，这可怜又可悲的过程，表达了作者想要表达的意图。小说取材于现实生活，但又进行了虚构，没有写八里巷惨案等，而是又拼接了鲁南劫车案，塑造了一个完全不同于现实中赵嬷嬷（冯春花）的形象。小说的题目、情节，具体描述中的一些议论，有些直白甚至多余，但由于注重细节描写，生动的细节不时撞击读者的眼球，所以同样不失为一部地域文学的优秀作品。

（2023.5.29和6.10日断续写成）

高 军

作者简介：高军，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现任山东沂南县作家协会主席，系齐鲁文化之星。在《人民日报》《文艺报》《北京文学》等百余家报刊发表三百余万字。多次被《小说选刊》等转载，作品入选《中国新文学大系》、漓江版《中国年度小小说》、长江文艺版《中国微型小说精选》等三百余个权威选本，个人已出版10部小说集、5部文学评论集、多部散文集、学术论文集、地域文化研究文集等。主编有《沂南地名故事》《八楼刘故事》《依汶故事》《双堠民间故事》《蒲汪民间故事》《汶河岸堤》等，《紫桑葚》收入语文出版社出版的全国通用小学教材《语文》（五年级上册）在全国十多个省区广泛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