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河·采风丨第一次远游

1974年初夏，二姐所在的苍山县向城卫生院组织员工到曲阜去参观。医院租了一辆大卡车，许多员工都带着家属和孩子，二姐便通知在麦假期间的三姐和我也一同前往，当晚三姐便骑车带我骑行20多里路到了向城卫生院。第二天早上，天还未亮，我就被姐姐拉起来，睡眼惺忪地爬上了大卡车。

记得当时我们坐的是一辆没有座位的解放牌敞篷货车，我们只能坐在车厢地板上或是靠车帮站着。有心数的人有的带着小板凳，有的带着马扎，而我们姐妹仨来得仓促，又是第一次出远门，根本不知道要准备什么，所以我们姐妹仨什么也没带，只好找了个靠车厢边的地方坐下了。

那时根本就没有安全意识，要是现在货车拉人肯定要受处罚了。当时虽然条件简陋，但是大家的情绪却非常高涨，走着走着红彤彤的太阳出来了，三姐喊：“快看太阳！”大家便靠着车帮看着太阳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听着飒飒的风声从耳边吹过，兴奋的心情再也压抑不住，大家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交流起来，一路上又说又唱，歌声笑声不绝于耳。虽说路边并无什么景色可看，但就是汽车的颠簸，也会引来一阵尖叫和笑闹声。

三百里的路程，要是现在的高速公路一个半小时就到了。可那时是沙子路，而且还上坡下坡的，所以我们的车跑了五个多小时，上午九点多钟，终于来到了曲阜。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高大雄壮的石门——我们来到了孔庙。随着进入一道道石门，里面古木参天，那高大粗壮的松柏，感觉我们好几个孩子都抱不过来。虽然艳阳高照，可是在里面我们却没有暑热感，反而有一种庄严肃穆的崇拜感油然而生。看到孩子们爬上了那块巨大的龟驮碑，我也骑到了龟脖子上；来到杏坛，大成殿的建筑好雄伟啊！隔壁就是孔府，高大的门楣两侧石狮子呲牙咧嘴的，里面亭台楼阁、红砖青瓦、雕梁画栋、翘檐回廊，真是感觉眼睛不够使的。记得孔林较远，我们是开车进去的，里面特别大，各种树木特别多，我们走了好长时间。当时在心里想，太豪华了，占这么多地，这肯定是大地主呀！只有十来岁的我还没弄明白两千多年以前的人是怎样关联到一起的。

我们一行人又看又玩的，往回返时太阳都要落山了。爬上车，大家仍然意犹未尽，加之一起玩了一天，大家都熟络了，所以都叽叽喳喳地互相分享着感叹着讨论着一天的所见所闻。走着走着天黑了，大人们就催着孩子们快点儿打个盹，可是对于我们这些鲜少出门的孩子来讲，哪里有睡觉的心思，仍然是笑着闹着。天越来越黑了，外面的庄稼地也影影绰绰的，车厢里终于渐渐安静下来。

不知走了多长时间，我迷迷糊糊左摇右摆地感觉到有凉凉的水滴打在脸上和头上。

“下雨啦，下雨啦！”听到喊叫声我清醒过来，正不知如何是好时，车子停了，身材魁梧的驾驶员到车厢边上找出篷布，给敞车搭了篷布，这下淋不着了。有了篷布的遮挡，大家就趴在车厢边上从被风鼓起的缝隙处往外看。我困得不想说话，就继续随着汽车的颠簸东倒西歪地打盹儿。

那时还没有柏油路，除了沙子路就是窄窄的土路，若是长时间下雨泡透了就泥泞难行，而刚下雨时路上面是一层薄薄的稀泥，稀泥下边的路面还是硬硬的，特别油滑，所以驾驶员开得很慢。随着车子慢慢地颠簸、油油地打滑，车屁股左摇右摆的，我和大家一样被晃得困意全无，车厢里没有了喧嚣声，大家的心都从胸腔提到了嗓子眼里。会不会翻车啊？——虽然这个念头在心里打转，虽然无比担心，但是错话是不敢说的！一时间，车里静谧得可怕，只听到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和车轮与湿滑的地面摩擦发出的“嘶嘶”声。随着车子向右侧慢慢转弯，车里人的重心都向右侧倾斜，继而人都滑向右侧，而我当时就坐在车厢的最右侧！一时间惊叫声、哭喊声乱糟糟地响成一片。车子不动了，而我却感觉被压在了最下面，所有的人都在乱糟糟地往外爬……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在这种惊恐的氛围中也感觉很害怕。

“翻车啦！翻车啦！”

在一片嘈杂的喊叫声中，几束手电筒的光亮在黑暗中乱晃，我听到了三姐尖锐的哭喊声：“晓霞，晓霞！”二姐也大声喊着：“我小妹还没出来呢！”在两位姐姐的张皇失措中，我毫发无损地站到了她们面前。

“二姐、三姐。”

姐姐们忽然看到我，连忙问：“小妹你没事吧？”

“没事。”

话音未落，就被两位姐姐拥入怀中，二姐向前面大声地喊：“我小妹也出来了，我们齐了！”

“好，好！”

循着应声，一个拿电筒的中年人（后来得知是院长）和驾驶员一起，在东倒西歪和嘤嘤啜泣的人群中忙前忙后地清点人数，询问有无伤情。这时我才知道，三姐被人踩得下巴不敢动啦，好在同行的都是医生，手一托就帮助复了位，三姐就开始喊我。借着手电筒微弱的光，我看到汽车在路和田野之间窄窄的沟隙里呈七十度横躺着。车子是侧翻——幸亏只是侧翻，幸亏沟窄，若干年后想起来还真有些后怕，若是沟再宽些车子再翻半个身，我们就都被扣在里面了。经过清查，只有一个男孩的额头和一位中年人的胳膊肘破了皮，人们逐渐安静下来，这才感觉到细雨蒙蒙，身上已经湿漉漉的了。漆黑的夜色中有人问：

“这是在什么地方？”

驾驶员说：“黑风口，属于梁邱地界。”

天，听这地名就好吓人，幸好我们这么多人一起。这时看到院长和几个大人以及驾驶员一起商量接下来怎么走。不一会，就看到驾驶员又爬上了侧歪着的驾驶室，大人们都来到斜躺着的车厢这面，驾驶员发动了汽车，随着“一二，一二……”的号子声，只看到汽车悬着的轮子突突地飞转，汽车却纹丝不动。我感到惶惶然很无助，却什么也不敢问什么也不敢说。然后就裹紧了湿漉漉的衣服跟随大家深一脚、浅一脚地到了梁邱卫生院。雨停了，我们在院子里散散落落地等着，夜风吹过瑟瑟发抖……好长时间看到他们出来了，那个男孩的头包扎了，那个中年人的右胳膊打上了夹板吊带……

这一天的经历真是太丰富了，心情就像坐过山车一样，而这第一次出远门和第一次遇到车祸的经历，让我终生难忘。时至四十八年后的今天再次回望，那一幕幕情景仍然历历在目。

□刘晓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