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河·散文丨老兵老梁

临报融媒 2022-08-05 阅读次数: 7264

老梁,是一个老兵。离休多年的他,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每到阴天下雨,那残留的炮弹碎片就让他的腿隐隐作痛,走起路来一跛一颠的,这让英勇了一辈子的老梁很是恼火。没办法,老梁只能拄着拐杖到街上找老友聊天晒太阳。他的那根拐杖,很特别,是用一支中正式步枪拆掉枪栓后改成的,是一根半木头半铁的奇怪拐杖。在旁边玩的孩子们总是好奇地摸着这根怪怪的拐杖,围着他问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老兵老梁这一辈子有很多故事,但是大多数的故事都已尘封在历史的烟尘中,我们只能从他的只言片语中去捕捉勾勒他曲折的一生。

“小鬼子啊,长得不高,但是吃得好,都长得很结实很强壮。我们虽然都个子很高大,但吃得不行啊,真打起仗来没有多少劲儿。近身拼刺刀啥的,很难打过人家……”老梁和别人谈起打日本鬼子时的经历,往往这么说。

“那你们当时咋和小鬼子们打啊?”旁边看热闹的孩子好奇地问。

“那还咋打呀?小鬼子枪好,枪法也好,你一露头,子弹奔着脑门就来了。我们就只能把头歪到一边,用肩膀抵住长枪估摸着打,就这样还有许多人肩膀被打穿了。打上几轮,子弹打得差不多了,我们就抓紧拎着枪撤退,要是跑慢了被鬼子赶上了可就凶多吉少了……”老梁说的战斗场景,孩子们还是第一次听到。

“那要是跑不掉呢?”熊孩子们穷追不舍地问。

“要是真被包围了,跑不掉,那就豁出命干呗。咱中国人确实有血性,对着日本鬼子,明知道打不过,也不投降,到最后就纯是拿命拼。反正那时和鬼子打仗的时候,我没见到一个中国人当逃兵的,没有一个孬种!”一谈到这里,老梁就很激动,仿佛又回到了那炮火纷飞的年代,“最早遇到的鬼子都是从关外来的关东军,个个枪法很好。咱那时武器不行,有枪的是少数,很多都还拿着红缨枪,拿着木叉。那时基本上是打打跑跑,跑跑打打,打不过就撤。过了几年,再遇到的鬼子就没有之前那么厉害了,都是学生兵或者老弱病残的,战斗力就差很多了。咱那时装备也好了,和鬼子正面打就能打得过了。”

“那你杀过日本鬼子吗?”孩子们总是对打打杀杀的事既恐惧又好奇。

“咋没杀过呢?你不攮死他,他就要攮死你呢。我这耳朵就是和鬼子拼刺刀时,让鬼子咬掉的。”老梁身上伤口很多,耳朵被咬掉一块,肚子上有被炮弹崩伤的疤痕,右胳膊上有严重的烧伤,耳朵被炮弹炸得听力很差。

“那你当时遇到过八路军吗?”孩子们总想单纯用好坏来评价一个人。

“那时打鬼子的时候,我们衣服鞋啥的都不好,有时候打死鬼子了,就把鬼子衣服扒下来穿上。老远看过去,不就跟鬼子一样吗?撤退转移的时候,老远看到有部队,都是老远就开枪打,打一会就撤就跑,也不知是打的是谁。打仗又不是过家家,还能先离近了,问好是不是自己人再打吗?”老梁一直说影视剧里的战斗场景都不够真实,“后来,把小鬼子打跑了,也和解放军打过几次。但那和打鬼子不一样,大家都是中国人。有时候真遇到了,我们就把枪口抬高,朝天上打几枪,打完就跑。最后一次,我们被解放军包围了。长官就带着我们全连投降了,改编成了解放军的部队。后来,我还帮着劝降了好几个老乡的部队呢……”

“你那大拇指是咋掉的呢?”老梁说话时,手一摆划,人们就能看到他的右手上缺了大拇指,四个手指显得极其吓人古怪。

“这个呀,是抗美援朝那会儿,在朝鲜战场上被打掉了。就是因为手受伤了,我才从战场下来,回国到了后方。我当时的部队,几乎都留在了朝鲜啊!”老梁说到这,情绪很低,声音也有点儿哽咽。

老梁这一生坎坷曲折,堪称传奇。他生于1921年,幼时家贫,不满十岁就去店里当学徒。旧社会的学徒很苦,犯点小错就被掌柜非打即骂,而且吃不饱穿不暖。终于,在掌柜的又一次毒打之后,他逃了出来。兵荒马乱的年月,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就像无头苍蝇四处逃窜。他先是参加了一个小股游击队,结果没多久被打散了,他找不到队伍了。为了活命,他瞎跑瞎撞地在江苏邳州的保安团里谋到了差事,成了一个烧火办饭的。抗日战争打响后,他所在的保安团被国民党部队收编了。他就随着国民党部队一路抗日,大大小小的战争他经历了很多,但是很多他已说不清具体名字和战斗的位置,唯一能描述得比较具体的就是炸黄河花园口大堤行动和长沙保卫战。抗日战争期间,日本鬼子扫荡了他的家乡,因为他参军抗战,家中父母妻儿全被日本人残忍杀害。后来,他被劝降改编加入解放军,参加了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打响后,随部队入朝作战,担任副营长,在战斗中负伤被转移回国。战场上战友托孤,他将战友6岁的儿子视如己出,抚养成人。1960年闹饥荒时,回乡探亲,娶了同乡女子为妻。1967年后在河南接受了八年劳动改造。1980年转业回地方工作。离休时,让其抚养的战友儿子接了班。此后又先后将二儿子、孙子送去参军,均有战功,可谓“三代军旅,满门忠烈”。

地方上领导知道了他的事迹,派记者去采访。老梁很兴奋,讲了很多很多打仗时的事,但是要求记者不要记录发表。

记者急了:“您是英雄啊,应该把您的事迹写下来,宣传出去,让年轻一代永远记得您!”

“小同志,我不是英雄。在抗日战争时、在全国解放时、在朝鲜战场上为国捐躯的那些人,他们,才是英雄啊!我,我不是……”老梁哽咽了,激动地说道。

老兵永远不死,只是慢慢凋零。

英雄永远不灭,精神万古光辉。

□徐勤龙

( 编辑: 高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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