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河丨圣母冢, 历史时空的坐标

临报融媒 2024-03-25 阅读次数: 10609

圣母冢位于山东省沂南县蒲汪镇圣母冢村,是坐落在长虹岭上的一座宛如小山包状的坟墓,村里人都叫它“大墩”,在这里,长虹岭左依浮来山,右傍沂河水,由北向南绵延百余里。

千多年前,圣母冢就出现在这道岭上了,它虽然历经无数次的风吹雨打,却依然高高站立在岭顶上。一个雨天,长岭之上大雨如注。当我的汽车在长有树木和杂草的圣母冢东北角停下来时,雨也停了下来,我绕过圣母冢那片密密麻麻的枳树,来到立有石碑的圣母冢南坡。

南坡有一条小路通往圣母冢,它引领着我登上冢顶的最高处。圣母冢好大,它东西长,南北窄,上面点缀着数不清的小草和高高矮矮的树木。我步测了一下,冢顶东西长九十多步,南北宽二十多步,站在冢顶向西遥望,透过灰色的云层,可隐约看见起起伏伏的蒙山山脉。向东眺望时,越过弥漫在地平线上的树林,似能感觉到远处灰白相间的云彩下,那片波涛汹涌的汪洋大海。

圣母冢,我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这个名字。那个时候,住在长虹岭上的我,是从姥爷那里听说圣母冢这个名字的。后来,又陆续听到与这个名字相关的许多故事。自那以后,圣母冢于我而言,既是一个神神秘秘的存在,又是故乡留在我心中的一个文化坐标。

如今,圣母冢——除了这座巨大的土墩,它的过往,它内在的一切,已经很难猜想和描写了。所幸,有考古学家留下了一些记录可供参考。相关资料记载:“圣母冢属于土墩墓。”循着这个线索,我查了一下土墩墓的历史档案,发现土墩墓属吴越文化葬俗,源于良渚文化,在良渚文化遗址中,有百分之六十的遗址属于土墩墓遗址。土墩墓的特点是:在同一座大墓的封土下埋葬着好多人;大多为同一族人的墓地。土墩墓与鲁中南、鲁中、鲁北、鲁东南等地的墓葬差异较大,它具有显著的区域性特征。长虹岭为何会出现土墩墓呢?原来,一个时期内,在鲁东南沿海土墩墓曾经是这一带的丧葬习俗。那个时期,这种习俗自江浙向苏南、苏北,向鲁东南延伸,进而沿着海岸线,沿着长虹岭,向着东北方向继续伸延,一直延至青岛、韩国、日本。良渚文化、吴越文化,也因而在这里与大汶口文化、齐鲁文化相重叠、相交融。

春秋时期,齐吴两国长期进行拉锯战,越王勾践灭吴后,取代吴国,又在鲁东南与齐国竞争。据《越绝书》记载,越王勾践当时甚至迁都至位于苏鲁交界处的连云港——鲁东南一带在其管治之下。战国晚期,楚国又吞并越国,并将长江下游、苏北、鲁东南一带纳入它的版图内。所以,春秋战国时期,在圣母冢所在的长虹岭这一地域,曾有齐、鲁、吴、越、楚等五种政治势力先后存在过。之后,又有“汉武帝内徙东瓯越人”,以及汉武帝灭闽越后,将其族人迁徙到江淮一带,并有两次北迁越人后裔的历史事件发生,这也进一步导致了吴越文化的北移。因而,漫长的历史长河中,齐鲁文化与吴、越、楚文化,它们在这里,在这个特殊的历史时段内,相互碰撞、相互影响、相互交融,形成了一种独具特色的地域文化。

在这里,南北地区文化的碰撞、交融与聚合,其影响是深远的,它在临沂、在沂南、在我们家乡这片土地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比如三国时期从沂南这片土地上走向荆州,后来帮助刘备建立蜀汉政权,使其与孙权、曹操形成三足鼎立之势的诸葛亮,他的智慧和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精神,无疑是深受这方故土文化影响的。之后,西晋末年,从临沂城渡江南下的书圣王羲之,又何曾不是受其影响?

一阵凉爽的风从天上吹来,那风让站在这里的我,突然想起今天的临沂,想起今天的义乌,想起这两个处于不同纬度的两个城市,想起这两个被称为“南义乌,北临沂”,相距790多公里的全国最大商贸物流聚散地,它们的相似性是偶然还是必然?

目下,圣母冢静静地立在这里,历经数千年风吹雨打的圣母冢,依然巨大。有位正在墩顶西南角乘凉的田姓老人说,田家是明朝永乐年间从河南来到这里。田家祖上来这里时,发现大墩南边不远处地下水源丰富,于是就在这里定居了下来。如今,包括在外地经商、打工、上学、当兵的田家人,全村已经有四五千口人之多了。

谈及圣母冢时,老人告诉我,他们祖上来这里时大墩就有了,什么年代有这大墩?村里人都说不清楚,但是,这是一座坟墓无疑。传说,这座坟墓是孔子的八个徒弟中,其中一个徒弟母亲的坟墓,因而叫“圣母冢”。谈及圣母冢这个“冢”字时,老人耿耿于怀,他说:“看,这个冢全是用土堆起来的,现在怎么少了个土字呢?应该写成圣母塚才对!”是的,圣母冢不仅是土做的,它周围被雨水冲刷过的沟坡上,那些裸露出来的黄褐色土壤,都是一种离了土就不复存在的存在,尤其是圣母冢,这些泥土才是它的大本源。

沂南县志载:“圣母冢封土中多杂物,系从别处移来,人工筑成。”这个说法应该有其依据,我想,圣母冢封土中的这些杂物,或许是清明时节,那些远道赶来祭奠的人们自带土壤添土,或是祭奠过程中遗留下来的供具、贡品残骸,甚或其它种种可能而形成。不过,这些掺有杂物的土是不是就地取材,还是从哪里移来,于我而言并不重要,它不妨碍我通过这些层层叠叠的积土,去感受那些曾经的过往。在我的眼里,正是眼前的圣母冢——它的这个层层相积的过程,才折射出了时代的变迁。

老人还告诉我说,大墩被人盗掘过,听说盗贼被抓前快挖到坟墓的棺椁了。老人说:“村南大田里还有好多土墩,老一辈人都叫它七星墩。”老人说这话时,眼睛望着南方,望了好长时间。

这时,风停了,我的目光顺着老人的目光向着南方望去。此刻,圣母冢静静地立在这里,圣母冢以及它周围的每一个事物都静静地处在原位。在这里,圣母冢和它周围的每一个事物,都蕴涵了属于这个地域的整个历史的一面——“前一段时间既未过去,后一段时间又早来到了。”

现在,圣母冢已经处在村庄的包围之中,尤其是大雨过后的圣母冢和大雨过后的村庄,它们之间的距离显得更近,近得几乎融为一体了。

老人还告诉我说,往年,每当狂风暴雨过后,村里人就自发地组织起来,拿着工具来到大墩前,把被大雨冲毁的地方修复好,他们也因而成为圣母冢自觉的守墓人。过年过节,初一十五,时常有人来到圣母冢前,烧纸上香,虔诚膜拜。村里人不知道那里面住的是谁,他们只知道他们比村里人来得更早,在村里人的心里,圣母冢那些看似虚幻的过往,是一种无时不在的存在。他们时常把那里面住的人,想象成一个行善积德、治病救人的圣母,纷纷拿着铁锨为这座坟茔添土。有时,他们又把那里面住的人想象成神仙,孩子高考前,母亲们来到坟茔前烧香磕头,期盼自己的孩子考出好成绩。也有好事者因而编纂出一些离奇荒诞的故事,我想,冥冥之中,那些住在这座“历史之屋”的人们,在看到眼前的这些人们时,会发出会心一笑的。

长虹岭——神奇的岭,众多的土墩、田垄和沟壑,勾勒出长岭起起伏伏的轮廓。几多时候,它曾经吸引了多少驰骋南北的英雄豪杰?几多时候,它曾经吸引了多少来自不同方向的一束束炽烈的目光。站在这里,我仿佛听到了来自千年之前的阵阵马蹄声,仿佛看到了长岭上那些疾上疾下的身影。漫漫时光中,一座座坟茔,在他们的身后陆续出现,又陆续消失,但是,圣母冢留了下来。

圣母冢——是历史过往中南北文化在鲁东南、在山东沿海,不断碰撞交融过程中遗留在这片土地上的坐标。那个遥远年代的身影仍然寄寓其间,见证着这个由多元文化形成,在特色地域文化中迸发出来的强健活力。

当我就要离开时,圣母冢村的街巷上开始流淌清澈的雨水了,其中,有一处被冲出石头和沙子的地方,竟然生出了细细的泉涌来。

冯春明

( 编辑: 吕金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