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前一天下午,回乡看望母亲,未进院子,就听到“啪、啪……”的敲打声,肯定是二姐在忙着什么。进院一看,果真是她坐在当院的蒲墩上,用母亲那根拐棍敲打着绿豆秸。地面铺着一大块塑料布,上面散落着绿豆以及半残的豆荚,身旁已覆盖了厚厚的一层。
也许是二姐干活太专注,竟未察觉有人进院。倒是母亲坐在屋里的炕上,紧靠窗台,盯着大门口,看到儿子回来,脸上便露出了笑容。
杏树的叶子已经泛黄,在秋风里哗哗作响,像是鼓掌对我的归来表示欢迎。菜园里那架秋黄瓜和那架扁豆角,还郁郁葱葱、缠缠绵绵,在秋风中招摇;垄上的大萝卜像是要窜出地面,露着又红又亮的小半截腰身,显示着它们的茁壮。南墙根那片鬼子姜花开正盛,一派灿黄。西侧的两株枣树上结满了大红枣,一嘟噜、一串串,甚是喜人。这就是我熟悉的小院,这就是我热恋的家园。
二姐嫁在同村,因我这个弟弟在市里工作,所以她就承担起了照顾母亲的责任。母亲中年时腿脚就不利索,拄上了拐棍,待到年迈,不能下炕;二姐由原来的时常回家照看,索性住在家里,方便伺候。于是,母亲那根拐棍,那根爱不释手的助杖,就成了二姐手中的工具。那拐棍是花椒树枝截成的,一端还留有杈柄,周身布满了疙瘩,显得老气横秋;时间一长,被母亲摩挲得油光发亮。母亲的这根拐棍,自她不能使用后,放在里屋门后戳着。被二姐当做宝贝似的,许是顺手,大都放在屋外窗台上,放在母亲的眼皮底下。
上秋后,二姐拿着拐棍常去山里采蘑菇,不是用来拄着,而是用来开路,拨开挡道的树梢子、草稞子什么的。遇到陡峭的路段,才作为拐杖,助力攀爬。去坡坎沟沿摘酸枣,也带上这根拐棍,用来摇晃酸枣秧子;老乡习惯把酸枣秧子叫葛针,满身是刺,稍不留意就被扎着。所以,说摘酸枣不确切,应该叫捡酸枣,就是把摇晃下来落到地面上的圆滚滚、红亮亮的酸枣,捡拾到筐子里。
和采蘑菇一样,二姐摘酸枣回来,总爱向母亲显摆。倒进筛子里,特意摊晒在母亲窗前的矮墙头上,也将外面的窗台铺满,让母亲看个够。母亲呢,就对着窗外的酸枣或蘑菇,看起来没完没了,像是说着悄悄话。
二姐听见我和她打招呼,这才停下敲打,放下手里的拐棍,起身抖落衣服上的豆荚沫子。
我注意到院里除了绿豆秸外,还有一堆红豆秸,还有一排芝麻杆,都在干净地上晒着,等待收拢,等待敲打。这些杂粮,二姐认为是一年到头的额外收获,我却认为是她有意而为,辛劳所得,多半是为我们小家着想。就像蘑菇,远非是为了母亲吃上榛蘑炒肉,多数是晒干让我拿回城里,吃个新鲜,或是作为特产送予他人。
我进屋将买回的东西放下,除了给母亲买的营养品、给二姐买的吃喝外,是各种各样的月饼。中秋节到了,吃月饼是免不了的,并且还有外甥他们一份。给母亲掰块枣泥月饼,递给她,看她津津有味地细嚼慢咽,我欣慰无比,又递给二姐一整块五仁月饼……
在家的这两天,闲着无事,我也拿起了母亲的那根拐棍,不是敲打绿豆秸,就是敲打红豆秸。还别说,母亲这根拐棍,怪不得二姐总不离身,敢情它的长短、它的粗细、它的轻重,都正好得手。“啪、啪……”一下又一下,那豆荚在打击下纷纷开裂,一个个、一溜溜的绿豆,犹如成群结队的小精灵,活蹦乱跳地散落到地面的塑料布上。我转过身,扭头看向屋里的母亲,她也正全神贯注地看着我。
“古木阴中系短篷,杖藜扶我过桥东”,这是南宋僧人志南的诗句,讲拐棍的基本作用。在我眼里的秋日老家小院,母亲那根拐棍的功能,是朴素的生活信念,是美好的时光沉淀……
作者:尚继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