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洞季 | 历史那些事儿——宁古塔②

在临沂客户端 2021-04-15 阅读次数: 10825

2、最早的“知识青年”

要想弄明白江南大才子吴兆骞的心态,我们必须先了解流放这种制度。中国历史上的罪犯流放起源于五代后晋天福年间,经过历代统治者椎心泣血刻苦钻研,到了清代终于有了较大发展,态势喜人。顺治初年,已制定了大清律,对罪犯的流放作了详细规定,主要是流放人员的起因、种类,流放人员的刑期,流放人员的生活等。作为清王朝起源地,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去宁古塔的,换句话说,这里有个“标准”的问题。比如顺治时期就对喜欢“嚼舌头”的人有明确规定:

“挟仇诬告者流放宁古塔。”

到了乾隆帝,“十全老人”公布的《大清律例》规定:

“强盗免死减者,行劫数家止首一家者,伙盗供出首盗即时拿获者,偷盗坟墓二次者……具佥发宁古塔等处。”

按照这个标准,流放宁古塔的这些人其实都是一些“走钢丝的人”,这根钢丝就是生命。走好了,走稳了,虽然担惊受怕,但至少这条命还在;走不好,运气差,一把骨头只能留在白山与黑水之间。这并不是危言耸听,因为发往宁古塔的罪犯,一般以10年为期,然后考察他的现实表现,如能悔过自新,改恶从善,又情愿回原籍者准予回籍。但如果被判处无期徒刑,将永远不得入关,除非皇上特批。

这样,宁古塔罂粟花一般的邪恶笑面展现给世人:只要到了这个地方,你就老实不客气地至少待上10年,人这辈子能有几个10年?而且,如果皇帝老子不发话,基本上,你就要在东北择一块墓地了。这种刑罚,看似保全了性命,但对于知识分子而言,不啻生不如死。他们被流放宁古塔,职责是“与披甲人为奴”,给戍守边境的八旗子弟当牛做马,连自己的孩子也成了奴隶,世代不得翻身。这是非常残酷的,而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了流人的遣戍呢?

其中的原因很多,也很复杂。有反清斗争的失败者,清朝的反清复明运动一直都很蓬勃,红花会、白莲教等赫赫有名,而一旦这些农民起义失败了,“贼首”被砍,从众者及其家属会被遣戍。有的因科场案、文字狱受到牵连,如康熙年间轰动朝野的戴明世《南山集》案、方孝标《滇黔纪闻》案等,往往株连九族,甚至邻居也跟着遭殃。《南山集》案事发之时,方孝标已死,但仍被掘墓,挫骨扬灰。

有的因参与清朝统治集团内部的派系斗争,像平定三藩、康熙后期储位之争、雍正年间年羹尧、隆科多案等,在这些斗争中失势而成为政治的牺牲品遭到遣戍。还有大批人因作奸犯科、贪污受贿、渎职舞弊、作战不利等而被遣戍。这些人因获罪被流放各处,而被流放宁古塔,统治者是有深意的:其一,徒步东北,背井离乡,受尽磨难,可以让囚犯找个凉快地儿自首、自思、自悔;其二,宁古塔是清皇族的老家,这些犯人正是急缺的“民工”,开荒种地,修桥筑路,皇帝期待这些披枷带锁的“民工”能改变皇族老家的面貌。

可见,皇帝是在耍心眼了,“革命老区”多了,让你去宁古塔,那是看得起你,皇帝的老家是谁想去就能去的吗?不能,不是不让去,而是一般人根本去不了。自费自愿去一趟宁古塔,和现在攀登一次珠峰的意义是相当的,为什么这样说呢,先看看宁古塔的天气。《研堂见闻杂记》中说:宁古塔“在辽东极北,其地重冰积雪,地距京师三千里;长行数日,不见一人;无庐舍,掘地为屋;地远严寒,至其地者九死一生”。

从上面这段话,我们至少可以知道,宁古塔这个地方,是不太适宜人类生存的。一个“九死一生”,好像一股阴气,直冲人的面门。既然环境非常恶劣,那么都有哪些人被发配至此呢?史料记载,被流放的人物身份复杂,既有王公大臣,也有一般百姓;有汉人,也有满人和其他民族。由于在清代仍实行“一人犯法,祸灭九族”的“连坐”律,因此,“流量”(流人的数量)很大,往往不是一个人,而是几个人、几十人甚至上百人。

被遣戍到宁古塔的知识分子方拱乾,曾在当地搞过流放人口结构的普查,他在《绝域纪略》中写到:在宁古塔的“华人(汉人)则十三省,无省无人”。可见被发配遣送到宁古塔为奴或当差的流放人员,来自于各个省市,殃及范围之大竟然遍布全国。为了建设老家,皇帝是不会把草包发配宁古塔的,相反,被流放宁古塔的囚犯中,相当一部分是很有才学的“知识青年”。

这些“知识青年”的杰出代表有:文人金圣叹家属,著名诗人吴兆骞,思想家吕留良家属,安徽方拱乾、方孝标家庭,浙江杨越、杨滨父子,文人张缙彦等等。他们中的一些人血气方刚,正值盛年,当他们历经了人生的浩劫,生活进入常态,文化意识顽强复苏之后,这片相对蛮荒的土地便有了人文的色彩和真理的力量。他(她)们有丰厚的学识,多愁善感,到了北大荒,难免要呐喊。流人才女徐灿就曾在这片土地呼喊:

“人自东流,水自西流。古人谁似我淹流?”

徐灿是一个像柳如是那样的贞洁烈女,其夫是明朝的公务员,后来降清。她对自己的丈夫,此时是很不屑的,幸亏这个变节的男人此后遭到了报应,丢官罢职。徐灿跟着“沾光”,发配宁古塔。徐灿生于江南大户人家,家庭条件非常优越,初到宁古塔这种“千山鸟飞绝”的地方,“万径人踪灭”,内心是很沮丧的,感觉是被岁月的河流给湮没了。才女这般呼喊,才子又怎么评价宁古塔的呢?另一位被流放的文人徐釚在《南州草堂集》中是这样描叙的:

“宁古塔垂二十余年,白草黄沙,冰天雪窖,较之李陵、苏武,犹觉颠连困厄也”。

在南方人看来,北方是未开化的,环境是极其恶劣的。这种体验,恐怕只有亲自到过东北的人,才能有所了解,进而凄惶,与其心有戚戚焉。同是江南大户,同为天涯沦落,“知识青年”才子吴兆骞对宁古塔的描述是这样的:“宁古寒苦天下所无,自春初到四月中旬,大风如雷鸣电激咫尺皆迷,五月至七月阴雨接连,八月中旬即下大雪,九月初河水尽冻。雪才到地即成坚冰,一望千里皆茫茫白雪”。

吴兆骞说,宁古这鬼地方的寒苦是天下独一无二的:春初到四月刮大风响大雷,五到七月天天下雨,八月中旬就迫不及待开始下雪了,气温骤降,九月河面封冻,雪片刚一落地就变成坚冰。虽然风景很美,但是“知识青年”们的心态显然不是很妙,吴兆骞的好友,尚书张缙彦在《域外集》中记载了自己在宁古塔流放中的悲惨境遇:

“饥饿疲劳,如卖身然,人生之至苦也”。

张缙彦官至尚书,但是很不幸,他是在明代当的官,所以被流放宁古塔也没什么可委屈的。但他仍然觉得很疲劳,并把这段经历当做人生至苦,意思是,没有什么能比这更让人悲苦的了。其实,作为一个“知识青年”,还是前朝尚书,张缙彦的日子相比于其他流人,实际上算是很滋润的。很多流人在押送途中受过虐待,不但饥寒交迫而且动辄还会遭到殴打。稍微幸运一点儿,活着走到宁古塔之后,又会进一步被划定为“奴隶”和“当差”这两种另类身份。

大活人却像牛羊一样,被朝廷赏赐给了驻防宁古塔的官兵去当奴隶。非但自己要被踏上八旗的军靴永世不得翻身,而且还要株连家小,连无辜子女也要继承父母的另类身份和血统,世代为奴,终生都没有摘去奴隶“帽子”的可能。这是封建血统论在清朝司法实践和政治生活中最黑暗的具体表现。另外一种身份就是在宁古塔当差。被强迫从事屯种、筑城、置驿等苦役劳动。实际上就是用所谓的当差“劳动”,搞变相的人身折磨和体罚。吴兆骞在寄给母亲的家书中,谈到宁古塔的苦难时说:

“一年四季,无一闲日,五更而起,黄昏而歇,人皆骨瘦如柴。一年到头,不是种田,即是打围、烧石灰、烧炭,并无半刻空闲日子”。

吴兆骞和张缙彦是高级知识分子,尚且把宁古塔当成人间地狱,那么普通流人眼中的宁古塔又是怎样的呢?让我们看一位宁古塔流人悼念亡妻范氏的诔文:

“及天降灾而人遘祸,家已破,人已亡,流离颠沛,随地悲伤。思亲也日洒千行之泪,思女也夜回九折之肠。宿孤庙而跼蹐,投野店而彷徨。哀哉久离桑梓之地,终焉沙漠之乡。难受者火坑之厄,邀恩者雨露之凉。赁屋于西关之侧,栖身于大路之旁。寒威透体,冻雪堆墙,冷风穿壁,微月当窗”。

这就是宁古塔,当时清朝朝廷的在案以它作为句点,因此“宁古塔”三个再平静不过的字成了全国官员和文士心底最不吉祥的符咒。任何人都有可能一夜之间与这里产生终身性的联结,而到了这里,财产、功名、荣誉、学识,乃至整个身家性命都会堕入漆黑的深渊,几乎不大可能再泅得出来。金銮殿离这里很远又很近,因此这三个字常常悄悄地潜入高枕锦衾间的恶梦,把许多的人吓出一身身冷汗。

作者:季海东

( 编辑: 子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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