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洞季 | 我的父亲

很多关于我父亲的事情，都是听来的。

你知道，儿子和父亲之间，是很少能聊到热火朝天这种地步的。更何况，我的父亲不喝酒，我也酒量甚微，所以很难有一起醉了闲扯篇的工夫。

我所知道的是，他在家里排行老二，从小背过很长时间的粪筐，所以直接被压到发育不良，身材矮小，据说这也是我现在海拔不高的主要原因。他有一个哥，两个弟，一个妹。我原本还有一个姑，年纪轻轻就死掉了，坟子埋在山上的枯草里。每年回莒南上坟，光是寻找大姑没有墓碑低矮的坟头，就要动用物理学甚至部队里野外求生辨别东西南北的整套知识。

后来，他走出农村，去了河北保定造纸厂，当了一段时间的工人。我印象中，父亲很怂，这辈子没发过火。唯一听过关于他的“英雄事迹”，还是爷爷在世的时候。爷爷说，我爹当年在河北保定造纸厂，用饭盒袭击过一个工友的脑袋，具体原因不详。这事儿我没求证过，只知道他对保定这个城市怀有某种特殊的情感，天气预报或是新闻联播里，但凡冒出“保定”二字，他就会表现出异乎寻常的警惕与关注。

再后来，他离开保定，回到临沂，在百货二店当了一名工人。工人这个阶层，当年是神一般的存在，具体说一件事你们就能明白了——据说当年，我父亲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到派出所，另一个是卖货。他考虑到当时的社会形势，包括台湾和美国的国际风云，料定配枪的这个职业注定以后刀尖舔血，不如风轻云淡相忘于江湖。

谁都说，我的父亲是个老实人。他属于从没怼过领导，请个假都大气不敢出的那种人。谁都可以欺负他，我小时候不懂事，被他带到单位，当着那么多人，也骂过他。他被自己儿子骂了，当然也生气，回家就给我妈告状：海东又骂我了……就是这样一个怂人，某个冬天，单位邻河掉进一个孩子，围观者甚众，他衣服没脱就跳下去，把孩子给捞了上来。此后，他有了一个“干儿子”，两家关系维系到现在。

他一辈子没什么爱好，年轻那会喜欢到河里捉鱼。命不太好，国企下岗那阵子，这个笨嘴拙舌从不请假的员工，成了第一批下岗工人。儿子也不争气，我大学踢球断了腿，他坐火车从山东到湖北陪床，为了省钱，每天吃我剩下的菜汤。唯一受到周围人称赞的，就是心态，从不急眼，从不焦虑。他担心我写作太累，劝我别写那玩意儿。我安慰他，我写东西跟别人不一样，跟玩儿差不多，他就稍微放心了一些：那还差不多……

仔细想来，我的父亲没有打过我，甚至没有骂过我，以此让我安然度过童年。

这可能是我对他最大的感激。

作者：季海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