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雀·散文|乡间的青瓦白霜

临报融媒 2021-11-22 阅读次数: 19112

深秋到乡间,瓦是青瓦,霜是白霜,极妙的色彩搭配,加之一暖一冷,简直是一幅经典的水墨丹青。青青的瓦,白白的墙,嫩嫩的竹。这,便是我记忆中的家乡。

高高地坐在屋顶上的瓦,青灰色的容颜,沉稳、清雅、端庄、朴素、宁静。青瓦最讲究协调和团结——你搀我,我扶你,直直地睡成一行,沿着倾斜的屋面从屋脊开始到屋檐结束,成为一个整体。哪片在上,哪片在下,它们却从不过问;谁枕谁,谁搭谁,只听瓦工的,只要连成一行,组成巨大的“土伞”就很知足了——一如曾经的那一撮土,终会忠实地报答大地之上的每一个生灵。

青瓦也会老的,老了的青瓦就黑了。时间一长,覆瓦上就长了瓦松,矮矮的,只是徒具松的模样。瓦上的青苔,嫩嫩的,绿绿的,纯真极了。苔藓是瓦的衣,一小蓬、一小蓬,郁郁葱葱,透着一股清简之美。身着苔藓绿衣的瓦,浓妆或淡描,墨绿、深绿、翠绿……瓦,不管是青中有黑,黑中有绿,抑或绿中有青,润上白霜,绝对是一道风景——这样的风景,也只会在冬日才得以遇见,或者说只在冬日的黎明时分出现。霜,只为黎明而生。瓦上,霜一笔笔地勾出瓦片的形状,像素描。

一件事,一片景,之所以撩人心弦,盖因它牵惹起最遥远的记忆。年少时的诸多细节已然忘却,却依稀记得大人只言片语带来的自然气息——“下霜了”“打雷了”“南风起,要落雨”。看似平淡无华,却能咀嚼出土生土长的原味。譬如下霜,说是“下”,其实并非从天而降,它来自地面,是有根的水,借一缕寒气凝结成形。

最忆小时候,睡梦被鸡啼鸣破,推开吱呀的木门,但见屋瓦上,一层薄薄的霜,形似盐,质如玉,清冷洁净,如青苇女子粉嫩面额,蛋清般嫩,弹指即破,不胜娇羞。

透过窗棂,远处是一片田禾,下霜的早晨,贴在地面的白菜叶子上一片白茫茫。那片白,填不满父亲水远山长的目光。每次,待父亲告诉我们“今天外面下霜了”之后,我们才知道父亲到晚秋的田园上早起劳作并已然返工了。

父亲从田野上带回来的蔬菜,结满很多霜花,父亲的手也冻僵了。霜花晶莹剔透,非常美丽,却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在父亲的双手上划开一道道口子。“欢乐既未能,鬓发霜花易。”岁月无情,过早地让父亲的两鬓白如霜。

邻居的小伙伴来找我玩了,一张嘴呼出了一股白雾,我们发现此乐趣,于是你呼出一股,我喷出一柱,咯咯咯的笑声,将清晨的寂静撞出一圈圈涟漪。

我用手指在瓦片上轻轻一拨拉,一层霜晶,白糖般地落在掌心里。舌尖舔一舔,冰凉而有甜味,心欢喜,眉间一笑。屋顶的麻雀,最识瓦上霜的滋味吧!莫非它也知道经霜的果蔬是甜的?果农说,苹果下树前,经两场霜,是最好吃的。果皮会变薄,还能增添一种霜甜。菜农说,青菜经霜后,口感变糯了,少了春夏时淡淡的酸苦,多了些许的甘美。柿子不经霜,青涩硬艮,经过霜打,色红如灯,汁肉软怡。万物有灵呐!

屋顶上当然没有果蔬,但是有果蔬之籽——正是哪一天,鸟雀们从地上、树上、晒场上衔来的。分明见得三五只麻雀飞来站在屋脊,这里啄啄,那里搜搜;这里挠挠,那里梳梳,硬是叽叽喳喳地喊出了一柱柱炊烟。

霜后的屋顶,瓦青雪白,炊烟如云,若是木窗旁红梅绽放,就如置身在画中了。我总是惊于这样简约的美好,那是我最早欣赏的国画。

瓦上霜,真美。等太阳出来时,它就悄悄地融化,悄悄地离去,一份难得的潇洒。宋代大诗人陆游有一首《读<老子>》的诗——“人生忽如瓦上霜,勿恃强健轻年光。”瓦,是坚实的瓦;霜,是秋后的浓霜,虽美,然终究过于短暂。生命似霜,韶华难再,且过且珍惜。

瓦是笃定的集体主义者,霜也是优秀的合作者——衬托了瓦的温热,才有了霜暖;润染了人间草木,才有了秋尽冬来。

看霜,是一种生活的美学。前苏联作家康·帕乌斯托夫斯基在《金蔷薇》中引述过一位画家朋友的话:“冬天,我上列宁格勒那边的芬兰琬去,您知道吗,那儿有全俄国最好看的霜……”

我在这里套用一下:每年冬天,我到乡下去找乡间瓦,您知道吗,那儿有全中国最好看的霜。你若打乡下过,请一定驻足读一读青瓦与白霜。

♨乔贝

( 编辑: 焦春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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