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70年代,故乡东河里有个数千亩的芦苇荡。出村庄从河堰涵洞走向东河不远即进入芦苇荡,中间有小路,右侧面积小,荡中有一常年不干涸的水汪,约一亩地大小,村民习惯称其“小泉子”。左侧面积大,向前延伸约500米有季节性水湾。当年高低错落的地形和偏多的雨水积水成湾,比较适合芦苇的生长。我们村子小、土地少,芦苇荡是村民生活来源的重要组成部分。大人小孩都对芦苇荡寄予各自的希望,芦苇荡也无私地为人们提供了春夏秋冬的喜悦和希望。
春天来了,万物复苏,百草萌发。芦苇荡是越冬植物发芽生长最早的地方。芦苇刚拱出地面时的样子像竹笋,头尖尖的,身段胖乎乎的,很是可爱。它们不约而同地成片冒出来,放眼望去,很是壮观。和芦苇相伴而急于钻出地面的是那些多年生的草本植物,苦菜、七七芽、白蒿、紫花地丁、节骨草等,还有一些不知名的针叶草棵也会急于露脸。靠种子繁殖的荠菜、婆婆蒿等紧随其后出现在芦苇荡里。随着气温的不断升高,急于展示美丽而开花结籽的百草们魅力尽现,芦苇荡成了一片色彩斑斓的田野。当时年幼的我经常在大孩子的带领下去芦苇荡挖野菜。小泉子里还有自生的小鱼,个头约有3厘米,天暖时在湾边游来游去,我们借助篮子的帮助,很容易就能逮到几条,放在事先准备好的玻璃瓶子里,灌上水,插一截长出黄芽的小柳枝,感觉很好看。
“吃了端午粽,就把棉袄扔”是故乡的一句俗语,是说端午节天气就热了。这时芦苇已长到一米多高,芦身笔挺有力,叶片翠绿油亮。摘几片芦叶卷成唢呐形状的芦号,能吹出调子不同的号声,那是儿时农村孩子的欢乐。端午节前有人去芦苇荡采摘芦叶包粽子。那时娘总有许多事情要做,没有时间包粽子,娘就会叫我们去采芦叶,把米和红枣放在锅里,将芦叶放在上面,米饭出锅后拌上红糖,一样能吃出粽子的甜美还有芦叶的清香。
成片的芦苇给鸟类提供了生活乐园,有种叫“芦喳”的鸟数量多、叫声大,这种鸟在芦苇荡中做窝繁育后代。它们以芦苇为立柱,用细草将几棵芦苇上部缠在一起,用细草羽毛做原料垒成一个遮风挡雨的草庐,在里边孵蛋。我曾和伙伴一起找到过芦喳的家,看见羽翼未丰的幼鸟张口待哺,伙伴告诉我只可看不能用手触摸,否则留下气味老鸟就弃喂幼鸟了。
秋风习习的日子,芦苇大都出落得亭亭玉立,身高2米多,梢部长出了宣示成年的芦缨子(芦花),芦缨子刚抽穗时体型苗条,颜色浅绿。不断接受着阳光雨露的滋润,芦缨变得越来越丰满,色彩逐渐成了紫红色。有更多芦喳等鸟儿穿梭其间,有风吹过,芦苇摇曳着美丽的身姿沙沙作响,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格外美丽。
立冬时节,芦苇迈入其一生的最后阶段,整个身体已干枯,芦苇叶多已脱落,芦缨变成土黄色并有白色花絮飘出,成了名副其实的芦花。收割完水稻,刨完地瓜并种好麦子,乡亲们开始收割芦苇,这时芦苇全身都成了村民的宝贝:芦缨柔软保暖的特点使其成为制作棉草鞋的原料。大婶子手巧,每年都把收集的芦缨添加一些稻草制作成芦窝窝分送众人,冬天穿上它不冻脚;整株芦苇是建新房勒屋笆的好材料,与高粱秸相比既好看又耐用。芦苇还是编芦席和斗笠的原料,斗笠是农民夏秋季田间劳作挡阳遮雨的必备行头。村里多数人家都会编斗笠,娘和姐姐也是编斗笠的高手。家里编的斗笠绝大部分要拿到集市上卖了换零花钱。那时换零花钱的东西多是自己不舍得吃喝用的农产品,斗笠属于经过加工的手工制品了。
斗笠制作过程复杂而艰辛,除了费力气,更是累眼累腰还会割破手。第一步是划芦苇:用一把划刀子把芦苇分割成3片或4片的篾子,放入水中浸泡;第二步压篾子:将泡软的芦苇篾子用石碾滚压;第三步打篾子:用刀将压过的篾子逐根双面刮擦,去掉残叶和内膜;第四步织片子:将宽窄相同的篾子按既定图案编织成斗笠片;第五步插斗笠:把斗笠片拼接起来;第六步定型:借助模具压制整型;第七步镶边:将竹片缝制在斗笠周边。整个过程足以说明,成品斗笠来之不易。
姐姐从小就勤快听话,年龄不大就学会了织斗笠。她白天去生产队劳动挣工分,晚上和娘在家织斗笠,累了困了也硬撑着,娘不说睡觉她就不去休息。有一天晚上姐到院子里很长时间没回来,娘找到院子看到姐姐坐在尿罐子上睡着了……娘在晚年时多次嘱咐我们说:你姐从小吃了许多苦,你们要多帮帮她。1979年我成为恢复高考后村里走出的第一人,村里人赞扬,家里人高兴,但上学期间自己不挣钱。寒假回家我说教室冬天冷,想买一双棉皮鞋。娘和姐姐起早贪黑编斗笠,娘背到集上卖。我拿着卖斗笠的钱花18元买了一双棉皮鞋,知道来之不易,穿得格外仔细。弟弟到济南上大学,我把皮鞋送给了他。许久之后说起来,弟弟对我说,知道是哥的心意,也为了减轻家里的压力,但那双鞋已经旧得太不像样了,学校垃圾箱里人家扔掉的都比它新……
时至今日,我和乡亲们一样,早已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我和弟弟还会常常想起当年的那双棉皮鞋。故乡东河的芦苇荡已经没有了,村里也无人编斗笠做芦窝窝了,但我依然还会想起那片芦苇荡,想起芦苇荡带给村人的一切……
冯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