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河丨打磨人生

临报融媒 2024-01-29 阅读次数: 16605

“路迢迢而非远,石叠叠而无山,雷轰轰而未雨,雪飘飘而不寒。”清代著名学者赵翼曾写过这样一首“避题诗”,有着乡下生活经历的朋友很容易就能猜到,这首诗说的是石磨。伴随着沉闷单调的隆隆声,人在一条不长但永无尽头的“路上”转了一圈又一圈,仿佛是日复一日单调生活的鲜活象征。但每每怀念起这样的时光,总有那低沉的隆隆声回响在耳畔,成为故乡留下的一抹记忆。

如今,石磨的身影淡淡地消失在村庄的树篱下、石墙旁,被丢弃在杂草中、河道里,或者是被景区拿来铺地,布置景观;而石磨无言,用石化的年轮,默默地铭刻下岁月的沧桑……

在这个流水线生产的年代,一些老师傅却还在坚持“打磨”这个老手艺。“用石磨推的煎饼,就是比钢磨加工的香。”从事这门手艺四十多年的张师傅一边说一边余味未尽地抹抹嘴唇。他自己结婚时的三间“四不露毛”房子所用的料石,就是请石匠一凿一凿打出来的“斜錾”,几十年过去了仍旧不开缝、不倾斜,尽管受到放炮开石的影响,房子出现了一些裂痕,张师傅也舍不得离开:“住了大半辈子了,有感情了,看着这些手艺,心里就舒坦!”院门口就是他打磨的地方,累了坐在台阶上歇息一会儿,看看青山绿水,十分惬意,打磨成了他消遣生活的一部分。

打磨分为采料、粗打、研缝、细修等步骤。张师傅介绍,打磨用“磨砂石”,加工石英砂用“铮砂石”。磨砂石软硬适中正好研磨粮食;而铮砂石太硬不适合打磨。

张师傅的采石场是半山腰的一个石窝子,初夏,久违的一场雨将石窝子里灌满了水。但既然来了,多少得干点,他下到石窝子,从乱石堆里掏出撬棍、凿子等工具,开始干活。

“砂石走錾,青石走线。”干了这么多年,张师傅熟知各类石料的脾性,只见他立好一溜儿五六把凿子,然后挨个进行敲打,不一会儿,数百斤的石块就从母岩上剥离下来,就可以等着天晴的时候再慢慢分解成小块,再借用路过的铲车运到村头,然后再用小推车倒料。“有时候干了半天出不来一块好料,都白瞎了。”采石不仅凭技术,也还要看运气,若石头里有夹心、空隙,就白费了工夫。

初冬的一个早晨,紫铜色的曦辉挂在料峭的树梢上。在影壁墙后,张师傅打好地炉开始锻造“尖子”——就是大小不一的錾头。趁此机会,邻居也将洋镐送来,让他给拾掇拾掇。虽是石匠,但张师傅也熟悉铁匠、木匠的一些活,锻完“尖子”和洋镐,便开始打磨。

形如巨型棋子的石料,是经过粗修的毛坯,首先要在这些圆形的毛坯中间打一个钉窝,作为轴心,然后以此为基准打上一个十字线,将磨胚均等地分成四部分,再打上一个十字线,将这四部分再均等地分开,最终米字型的墨线将石料分成八个扇面。

以八个扇面为基础凿出倾斜的、状如叶脉的沟槽,行话叫“齿口”。齿口越靠近外缘越短,沟槽多少就是磨的“齿数”,小拐磨是四齿,大盘磨有七齿、八齿。上面突起的石脊叫“斜”。磨转动时这些沟槽产生研磨作用,粮食一边打滚一边向外走,越向外研磨得越厉害,等到粮食出来的时候就变成了粉末。

有一个关于磨的谜语:“七亩地八亩斜,当中坐着个木爷爷。”谜底分别指的就是磨扇和磨穿,和磨穿相对的套铁圈的孔叫磨脐。上磨穿是很讲究功夫的,只有磨穿与磨脐垂直下到上下盘的中心,这个磨转起来才能够不偏不倚。度量好心轴的粗细后,张师傅在下盘边缘选定一个点,再利用钢卷尺确定心轴的位置,并打好点,继续每隔90度重复一次,连接四个点便成为一个正方形,这时做这个正方形的外接圆,以此圆为标准凿孔,约有两公分深后,将磨穿——也就是“木爷爷”楔进去。如果多少有点儿缝隙也不要紧,使用中沾上水后,木质一膨胀就牢靠了,而打磨脐必须要求凿窝的直径稍小那么几丝,铁管做的磨脐下进去之后才能牢靠,“有些人打了一辈子磨,可就是下不了磨穿,这就是个技术活。”张师傅说。

接下来的工序是“研缝”,也就是将打好磨穿、磨脐的上下盘对合在一起,然后用力来回转动,这时相互啮合到一起的工作面便会发白,没有啮合到一起的不变色,发白的地方就是高了,需要用砍锤、剁刃子砍、剁,将这个地方“卧下去”一些,重复再三,直到齿面全部啮合到一起。这是个十分繁缛的力气活,但只有这样,做出来的磨才好用。

张师傅说,前些年到城里卖磨还得交钱,出摊子论平方交钱,为了少占地方少交钱,他们就将磨摞起来,后来管理人员就按照数量收钱,一盘磨一块钱,交不上钱就将磨搬走。而如今市场活泛了,用磨的却少了,自己年龄也大了,张师傅费事巴力好几天做一盘磨却卖不到三百块钱,想想也就没劲头干了。

打磨既需要有力气采石,又得用技巧雕琢,不甘于吃苦、耐不下性子的人是干不了的。看着石屑在敲击中,纷纷扬扬地溅落,仿佛一盘石磨就藏在一块石头里,单等张师傅一锤一凿地将它挖出来,成为一件研磨时光、吐露粮食芬芳的大器,让人不禁联想到雕塑家罗丹的那双创造美的手。

闫方勇

( 编辑: 李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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