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河·蓝调丨沂蒙古道

临报融媒 2024-01-29 阅读次数: 17150

沂蒙古道交错纵横,官道、商道、盐道皆有。

在今沂南县境内,有起自北京从蒙阴垛庄入境,穿过双堠、青驼直达福州的官道,有自黄海从莒南汀水入境,经杨坡—河阳—大庄—辛集—苏村—杨家道口—铜井—银山庄—杜山—隋家店—龙王庙—岸堤进入蒙阴,以及从河东区葛沟入境,经榆林—尤家埠子—山南头—南泉头—青驼—双堠进入蒙阴的古盐道。

就官道、盐道而言,盐道与官道重要性不相伯仲,而且盐道也兼容官道、商道,官道也有盐道、商道切入。总体而言,盐道——这条事关国计民生的古老通道,它的走向和路径更为稳定。

好友介绍,在铜井镇有一条古时的盐道,也是从海岸上向西运送黄鲫子鱼的通道之一,这条路上有故事。好友说,他小时候吃黄鲫子鱼时,喜欢用狗皮草(方言,又称叭狗皮)烤黄鲫子鱼吃,过冬后的狗皮草干黄,紧贴地皮,一镢头刨起一大块。那狗皮草连根、带茎、带叶,蓬松且硬乎,待把黄鲫子鱼放上,用火柴点上后,噼啪作响……草燃烧完了,黄鲫子鱼也就烤熟了,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说起吃黄鲫子鱼来,我们沂南一带的人还算有口福。过去,待黄鲫子鱼上岸后,人们便用手推车推到我们这里,这个时候,鱼就要变味儿了,当然,有许多人还就喜欢吃那种“烘味儿(方言:臭味儿)”。据说,过去黄鲫子鱼再往西,最多到蒙阴城,再往西去,黄鲫子鱼就变味变得吃不得了。

古老的盐道从东海岸开始,由东向西……朋友苏子说,他的爷爷和四爷爷都推过盐,是去江苏省赣榆县的青口推的,盐能推到西凉(指甘肃西部及新疆周边地区)。苏子小时候扎堆街头时,听老人们说,那个时候,盐道上车轴声响个不停。

苏子又问了一下尤家埠子的表哥,推海货也有去日照岚山头的,去岚山头的路很崎岖,过去用“九岭十八空”来形容,苏子表哥说这个“空”是洼地的意思,运盐用骆驼、骡马、推车的都有,那些高大的骆驼,脖子上带着铃铛,好远都能听到驼铃声。

朋友种子告诉我,他父亲就推过盐,过去,村前有一条古道,往东是去东口(岚山),往西是新泰方向。他爷爷那时就在村口开大车店,给来往行人提供食宿,直到1942年鬼子扫荡才不干了。去青口的具体路线是从隋家店往东,至万松山、店子、宅科子、安子庄、凤台庄、杜山庄、银山庄、铜坑店(铜井)、新王沟、苏村、苗家曲、河阳、杨坡、汀水、石莲子、道口、十字路、赣榆。种子还告诉我,他记得父亲说,过去在依汶有个山西人做生意,吃完黄鲫子鱼,总把鱼骨留着,晒干后打包寄回老家去。说吃不到鱼,吃鱼刺。

朋友王全文说:“我家原来有块地,在葛沟福利庄和杨坡坊南庄之间,东西宽不足五米,南北长二百多米。地北头有条小路,从泥泉庄一直通到官泉,往东接汀水,都叫盐路子。”

感谢好朋友提供的信息,它足以让我在心中揣摩过往古盐道上的场景了——漫漫时空,弯弯盐道,人们用骆驼、骡马、手推车,从青口、东口,由东向西运盐、运海货,直至西凉。那一队队艰难西行的人们,他们穿过赣榆、临沭、莒南,穿过日照、莒县,进入今沂南县境,他们在苏村镇杨家道口,在砖埠镇榆林河口,渡过沂河,一路向西。

从东海岸直达西凉的这条古老盐道,曾经是一条事关人类生存的生命线。数千年来,人们一代代一辈辈在这条线上,不停地耕耘。古老的盐道上,由骡马、骆驼、手推车组成的人流,占据了我的整个视野,他们也因而在我的眼前一个个复活,并且在这片大地上获得了新的生命。

孟繁华老弟告诉我,地处古道的隋家店是他姥姥家,过去,隋家店东西大街就是主要的官路、商道、盐道。听老人们说,当时街上有车马店、坊子、典当铺子、银票铺子,还有赌房。村中住房宽敞的户,都挤间屋子作小生意或歇脚饮房,有时也作借宿的通馆。隋家店村西古道,沿汶河出村过石桥,桥东路北有两个石狮子,一公一母,默默注视着过路的行人,既慈祥又威严。那对石狮子据说是经常路过此道的商旅凑份子设立的,有买卖公平、发正义之财的意思。孟繁华说,他小时候回姥姥家,跟大人去汶河洗澡,还曾骑在石狮子上玩耍。

在朋友种子的指引下,我从沂南一中沿窄窄的旅游路,一路向北,三四公里后,在一水塘处左拐,顺着乡村公路向西,不一会儿就到了杜山村。杜山村位于岭盖,往西有一南北向的小河沟,河沟之上、乡村公路桥南,紧靠乡村公路桥有一古桥,它就是古盐道上的望仙桥。

据桥碑记载:望仙桥因历山上有一仙姑庙而得名。清康熙十一年版和道光七年版的《沂水县志》对此均有记载。望仙桥为三孔石拱桥,桥体结构严密、做工严谨、古朴自然,建于何时无考。望仙桥在沂南县铜井镇驻地以西,由此,沿古盐道向西,经凤台庄、隋家店、岸堤、蒙阴、新泰,可达山西、陕西;向东经银山庄、铜井,过沂河,可一路直达黄海。

种子告诉我,在这条古盐道上,大史家窝村北也有一座古桥,经过多次道路整修,如今已看不到痕迹了,前两年修路,从地下挖出来几块精美的石雕,有图案,估计是桥栏板。听他父亲说,这条路由于有很多大岭陡坡,推木轮车上坡很吃力,由此衍生出专门靠拉车子为生的人,拉一次按坡的长短计算,民国时给几个铜板,解放后给二分或五分钱,直到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还有人干这个活。

古道上,那些来自大海的盐和海货,是日照之下源自大海的恩赐。相传,一位叫羲和的女子,人称太阳之母,她掌握着时间的节奏,每天从东海开始,由东向西,驱使太阳光照大地,海边有一个名叫夙沙氏的人,紧随其后,煮海成盐供给人间。光阴荏苒,人世沧桑,百年、千年,有多少车马人流,从太阳升起的地方一一路过此桥,有多少身影带着大海的咸腥味穿行其间,又有多少光影消失在历史的尘烟中。

甚幸,历史的夹缝中,望仙桥——依然在原地孤突而立,它像古盐道上的碑碣,刻满了曾经的故事。

早上,马牧池乡野竹旺村一座老屋跟前,一棵看起来有点怪异的老枣树与我相遇了。眼前这棵老枣树,它的根,它的枝干,它的密密麻麻的经络里,深藏着黄褐色土壤中深厚的养分,深藏着一群从这儿走向大海,从大海奔向山西的人们,渗透进这棵老枣树里的盐,深藏着一个鲜为人知的沂蒙山马帮与这棵老枣树的故事。

朋友刘从小就在这棵老枣树下玩耍。他用手指着这棵老枣树说:“这棵枣树有上百年的树龄了,它是老爷爷跑牲口时,从山西洪洞县带回来的。村里在那之前没有枣树,是这棵枣树分生了村里所有的枣树。”

刘的话让我感到稀奇。我的内心告诉我,从这棵老枣树底下开始,我或许能够找到一些我想要的什么。村里,从刘的老爷爷开始就跑牲口了。刘的爷爷性子火暴、力气大、会武功,三百多斤重的马垛,一个人就能抱到马背上。跑牲口时,有匹马不听话,被刘的爷爷一脚踢倒了。

“跑牲口”是马帮对自己所从事职业的一种称呼。刘说,爷爷好酒,酒量很大。爷爷跑牲口时,随身带着一个用腊条编的酒篓,走到哪,喝到哪。有一次,马帮的四个人喝了十斤酒。醉酒后,牵马赶路的他们迷了路。五十多匹马,驮着盐,在一片墓地内转了整整一个晚上,却没能走出来。那个晚上,墓地被马队踏得稀烂。第二天,墓主发现后不让走,爷爷他们赔了墓主十块大洋。

刘还说,爷爷经常说起跑牲口住店时的一件事。爷爷好闹腾,有一次,马队驻店后,爷爷不小心把脸盆里的洗脸水洒在地上了。跟帮的一个小家伙说:“眼瞎了吗?”爷爷没吱声。下午,小家伙在院内的石台上休息时,爷爷走到小家伙身边,往小家伙头上撒尿。小家伙又说:“眼瞎了吗?”爷爷说:“瞎眼,瞎眼呢。”店家看到后笑着说:“说话不注意,看,得罪人了吧。”后来,那个小家伙不小心脚踝受伤,是爷爷背着他赶到洪洞县的。

眼前的老枣树,可以称得上野竹旺村所有枣树的老祖了。然而,刘的老爷爷为何从千里之外的山西洪洞县把这棵枣树带回家来?这棵枣树的根,这棵枣树的干,这棵枣树的枝叶里隐藏着哪些故事,已经无处可寻、无据可考了。如今,这棵枣树的枝头依然挂着叶子和果实,尤其是它被结实的铁箍包围着的枝干内,仿佛有着许多蛰伏之物在蠢蠢欲动。刘说,爷爷的马队中有许多骡子,新四军路过这里时,用马换了那些骡子。据说骡子劲大,用它可以驮炮。

时光如梭,古道上,从大海边,从蒙山腹地出发的马牧池乡野竹旺村这支马队,它走了好远。他们从东口装盐,从山西洪洞县驼回粮食。路上,汶河岸边的隋家店,那是他们歇脚的第二店。

此时此刻,那队马帮若隐若现的光影,已经很难让我看清他们的真容了。不过,在刘的叙述中,正在汶河岸边隋家店歇脚的马队,下一站的店主已经为他们备好了草料和饮食,他们驮着盐,带着酒,带着乡音,一路向西……

冯春明

( 编辑: 李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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